崔妩指尖在脸颊轻敲了敲:“去岁冬日,舅姑说她的里衣脏了,又嫌丫鬟的手太粗糙,就让我下雪的时候给她洗了里衣,这样吧——”
她在妙青耳边说了几句,妙青听了不住点头。
说话间,云氏和童大娘两个人被分开关了起来,庵主和尼姑们在关云氏的柴房里,商量要怎么处置她们。
“她是谢家大夫人,放她回去,官府的人肯定要来查,咱们的营生怎么办?”几人在那装模作样地讨论。
云氏赶紧说:“只要你们放了我,我绝对不会说出去!谢家会给你们银子!”
“谁信你啊!”
“就是!出去肯定得记恨上咱们。”
“那得杀了吧,不然这儿的秘密泄露出去,咱们统统得下大狱的。”
“不要!千万别杀我!我真的不会说出去,我发誓!”云氏只求她们饶自己一命。
嫌她求饶烦人,庵主把她嘴堵了。
这时一个黑衣蒙面的女子走了进来:“要我说,绑了送给南面的土匪,让他们跟谢家勒索钱财,到时候银子咱们对半分!”
“好主意!”
那黑衣女子道:“我先把这老太婆折磨一顿,让她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别把人折腾死了,不然赚不到银子。”
“知道了,知道了。”
二人还不知道要经历什么,就被黑衣女子扒了衣服。
“啊——”
冬天还没有彻底过去,山中积雪未消,云氏和童大娘穿着单衣被赶到了山道上,背后骑马的人鞭子挥得咻咻响。
“赶紧跑!不跑完杀了你们!”
云氏一生养尊处优,走两步就喘,绕着山路跑一圈不是要了她的命吗?起初她还梗着脖子,鞭子抽一下就尖叫着往前跑了,她再也不敢忤逆这个凶神恶煞的人。
才跑了短短一程,她就跌了好几个跤,摔得鼻青脸肿,踉踉跄跄地跟爬差不多,童大娘比她好些,不时还能扶她一把。
鞭子抽在两个人挽着的手上,妙青蒙着脸,喝道:“再慢下来,不自己跑,打断你的狗腿!”
她在云氏面前从来只是卑贱息妇身边的卑贱小丫
头,只低头不说话,云氏根本听不出她的声音。
马鞭在空气中甩出利响,吓得云氏跌跌撞撞地在前面跑,呼哧呼哧跑的喉咙腥甜,额角突突地跳。
甩一鞭子,妙青就在心里念叨一句:“让你天天说我们娘子小门小户。”
“让你逼娘子早起请安,自己还睡大觉!”
“让你找娘子侍疾不算,还要她守着整夜地打扇子!”
“让你总提纳妾,羞辱我们娘子!”
“让你嘴脸刁钻,成日挑剔我们娘子!”
“让你说我们娘子生不出!”
“……”
妙青天天跟着崔妩,把她这一年在云氏那受的委屈都看在眼里,也算娘子本事大,换个软弱些的,怕是被她折磨得不成人样还要感恩戴德。
这老妇实在该杀!
云氏跑跑停停,一停下,鞭子就扫过头皮,吓得她尖叫,跑得满脑子想的都是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到了傍晚,才算跑完了一圈回来。
护卫早已经来问过谢府大夫人可在此处,庵主只说没见过,他们又往别的地方找去了。
云氏本以为这算结束了,结果还有更多折腾
“这是尼姑庵的衣服,都洗干净!”庵主指着水井边的一桶脏衣。
云氏本想求助童大娘,但她被带走不知到何处折磨去了。
这么冷的天,手浸在水里,像千万根针扎在手上,衣服又冷又硬,搓一下简直要带走她一层皮,云氏洗着洗着偷偷哭了出来。
她当然想不到一年多之前,自己也让息妇这么伺候过,当时她只是随意吩咐一句,又没见着人在面前洗,怎可能记得。
这儿没人心疼她的眼泪,衣裳没洗完,那头又说庵主要热水,让她去提水烧,结果云氏根本不会生火,被烟熏得又咳又呛,尼姑看她活干得一塌糊涂,拿起擀面杖追着她满屋子撵。
云氏又哭又喊,一个劲儿地叫饶命。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悲惨的人生。
崔妩在隔壁拥着炉子吃烤鸡,听得冷笑。
“让她干这些还强身健体了呢,真是便宜她了。”
妙青自恃已经手下留情:“一年换一日,真是便宜啊!”
“得了,折磨够就散了吧。”崔妩用热水把手洗干净。
“娘子,这就完了?”
“杀人诛心嘛,我待会儿还得去诛她心呢。”
另一边,童大娘再一次被带过来时,云氏正被蒙着眼睛在那里拉磨,满头满脸的炭灰,脸面尽失。
她跟头蒙眼拉磨的骡子一样,只知道拖着沉重的石辇往前走。
但云氏又冷又饿又累又困,只想睡在扎死人的柴火上休息一下,爬都爬不动了。
佛祖无情,怎么会让她受这样的罪呢。
听到开门声,她喊道:“姑奶奶,我能睡下了吧,求求你,让我歇一歇吧。”
云氏真的撑不住了。
“睡什么睡,这里哪有觉睡,走!再跑一圈!”妙青恶声恶气。
云氏面色苍白疲惫,话都说不出来:“我真的跑不动了,会死人的……”
“不跑你现在就死!”
云氏和童大娘又被赶着往山道上跑。
漆黑的夜,眼前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只有马背上一盏防风灯笼在打着光。
正在云氏想一头栽哪处地里咽过气去的时候——
“哎哟——”
原来是马蹄在积雪上打滑。
妙青假装摔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脚踝“哎哟”个不停,再大声威胁她们:“你们站在那儿,不准动!”
云氏还傻傻在看。
“夫人,快走!”童大娘拉着自家主子在山道上狂奔。
两个人慌不择路,跑出去很远,才敢慢下来,而后趁着夜色摸黑下了山,北风呼呼地吹,让人疑心是狼嚎。
她们死死拉着手,一直走到官道上才敢喘上一口气,可离京城还有不短的路程,靠她们两条腿走,得走到天亮才能到城门去。
她们还穿着单衣,这不得冻死在路上。
云氏走不动了。
“大夫人,来我背上。”
童大娘歇了一会儿又有劲儿了,咬牙背起云氏往前走。
可巧今日金明池有宴,走到半程,一驾又一驾的马车在眼前经过,都是饮宴归府的各家官吏和娘子们。
“大夫人,咱们有救了!”
可云氏踟蹰着,不敢上前开口求搭她们一程。
她们眼下这般形容,怎么解释都丢人至极,到时候流言传遍京城,云氏经营了几十年清贵夫人的名声就彻底坏了,以后她还怎么见人。
冻死在这儿,还是被人取笑非议,云氏陷入了犹豫。
还没犹豫完就被人喝问:“那边是什么人!”
“是刺客?”
接着是大刀出鞘的声音。
最大的一驾马车琉璃灯光映四野,照见了脏兮兮的两个人,侍卫拔刀以待。
童大娘慌了:“饶命!我们不是刺客!我们是宰辅谢家的。”
马车上的人听了,掀开了帘子看了出来,稍认了一会儿,惊道:“谢大夫人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人正是卫阳公主崔妩。
怪道谁的马车如此轩丽,原来是公主的步辇。
云氏心口堵得厉害,真是冤家路窄,为什么偏偏让她看到了!
可紧接着,云氏从她掀开的帘子往里看,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的面容,和她挨得极近。
这崔妩!
她儿子尸骨未寒,她就急着跟男人幽会!
第107章 拜见
前婆媳二人各自撞见, 气氛自不会好。
单衣抵不住寒风,也抵不住前儿息妇的视线刀子似的在自己身上上下刮过。
崔妩假作关心:“大夫人这是怎么了?”
这语气怎么听都像风凉话。
云氏死死捏着拳头,维持着婆母的处变不惊:“没什么事, 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