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元瀚却不知道,只说:“是郎君您让她出门的。”
他让崔妩出门的?
崔妩是刻意在谢宥忙碌的时候提的。
她记起崔雁来那一日,自己离开书房没过多久,官人就往存寿堂去了,之后就再没回来。
徐度香到了季梁,她赶着出门,在院门口堵了他一回。
“妾嫁妆里有枚金钗掉了颗宝石,想去官巷花作行把石头再安上去。”
“若是去晚了,那位金玉师父怕是就离开季梁城了,可如今外头闹得风言风语,妾不想一个人出门,官人何时得空,陪妾一起去好不好?”
崔妩知道他肯定不会答应,但也不怕他会生气。
当时谢宥的神思还在账册之上,对崔妩说了什么未多加在意。
“无所谓。”他连眼神都没有抬一下,“你做主便是。”
虽然知道谢宥不会在意,但见他万事心中过,半点不留心的样子,崔妩还是不痛快,又想到他对自己拿王氏做比之事的回避,更加恼他。
谢宥已经继续往前走了,晚些怕是连自己刚刚跟谁说的话都不记得。
“妾谨遵官人吩咐。”
崔妩一转身就冷下脸来,果断离开了。
当时元瀚跟随谢宥,迎面见到崔妩冷脸走了出去,是以记得格外清楚。
他也不知道要不要提一嘴,娘子似乎在生郎君气这件事。
经元瀚一提,谢宥想了起来,道:“是儿子准她出门的。”
“都什么人跟着?”
元瀚说了两个管事婆子和马夫的名字。
谢溥摆摆手:“罢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去回一回话也就算了,这个案子该就事论事,朝堂上莫要乱了阵脚,秉公处理就是。”
第014章 添香
一回到家中,崔妩就见一箱箱账册抬了回来。
看回来的方向是存寿堂,她猜测大概是查出眉目来了,不过这些都不是她一个妇人有资格过问的。
谢宥负剑于庭中,他身着窄袖胡服,是平日少见的利落,额发微湿,眉眼中晴川历历,濯水一般。
见娘子回来,他问:“钗子修好了?”
她摇头:“金石师父说要费些时日,钗子就留在行里了。”
说完回屋更衣去了。
谢宥眼神追着崔妩,等人消失在隔扇之后,才收回视线。
元瀚看着托盘里帕子,往日练过剑,都是娘子绞了帕子给郎君擦汗,今日是怎的,难道让他来?
三尺青锋“唰——”地收进剑鞘,冷不防朝元瀚丢了过来,他手忙脚乱的抱住。
谢宥将擦过汗的帕子丢回托盘,也走了,只剩元瀚抱着剑,有些莫名其妙,这两人算不算闹脾气了?
不可能,郎君从不与人斗气,该是娘子一个人生郎君的气吧。
但是为的什么呢?
只可惜挠破头,也没人跟他解释。
黄昏前又下了一场雨,一扫闷热
,给屋中送进阵阵凉风。
一整日谢宥都没有再往外走,忙活了这么久,账目的事有了眉目,后边就不用着急了。
“去问问晚饭摆在哪儿吃。”谢宥突然说了一句。
元瀚后知后觉郎君实在跟自己说话,“啊……是!”
前后没有一盏茶的工夫就回来了,答了一个“随便”。
元瀚眼睁睁看郎君的面色凝固下来了,嗫嚅道:“小的也问过,但枫红那丫头就是这么说的。”
他听到的时候也很茫然。
谢宥低头沉默片刻,道:“知道了。”
不过,头一次见郎君被人晾着,元瀚赶紧撇过头去憋着,快步出了书房。
两个人一直撑到晚饭后,谢宥洗漱过后回了内帏,又不见了崔妩。
平日里都是娘子凑上来对他嘘寒问暖,今日一想找她,总不见她人,将她小暗阁里的玩意儿搜罗了一把,还是跟原来一样,谢宥转头问:“娘子呢?”
枫红道:“回郎君,娘子在西厢罗汉大漆桌那儿写字呢。”
谢宥身子刚挨着床沿,又站了起来。
见郎君真往西厢去了,妙青着恼地扯了扯枫红的袖子,“就你嘴快!”
她嘴快怎么了?枫红莫名其妙。
崔妩捻着笔管,正在琢磨下一句,就听到外头动静,赶忙将写好的字团了扔到一边去。
“在写什么?”谢宥转了过来。
他身着一袭檀褐色广袖道衣,丝绸暗光下可见精致纹路,行走时衣袂飘飘、风姿隽爽,也只有他这样的身量,才能把这衣裳穿得如仙人临世,颇具先晋遗风。
崔妩瞧着,连气都不想生了。
但他来得不是时候。
“只是突然想练练字,”她低头咕哝,“官人,你若是困了就先睡吧,不用等妾。”
“无妨,我还不困。”
崔妩心道我管你困不困,我这儿有正事要忙呢。
她抬头,谢宥已经消失在眼前,随即身后一副温热的身躯贴了上来,拿笔的手也被握住。
“这个字不是这么写的,看我运笔的力道变化……”
他放低声音温暖低沉,长长的手臂环上来,再想到那张讨人喜欢的脸,让人哪里还有写字的心思,只想窝到他怀里去,逗引得他丢盔卸甲才作数。
可惜崔妩现在并未有闲情,在谢宥看不到的地方,她并无喜意,反而格外困扰。
生硬,太生硬了。
想讨好她也不用这样,这人今晚是打算一直赖在这儿了吗?
手被谢宥带动着,崔妩的眼珠子从左边溜到了右边,想不出借口把人打发掉。
想归想,她一句话也不说,默默瞧这个人还有什么招。
谢宥其实摸不准崔妩有没有生气,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对自己冷下脸,但那种微妙的变化还是令他不安。
她生气时,两个人之间像隔了一层薄纱屏风,谢宥能看见她的一举一动,却靠近不得。
他凑上来时,其实有点担心阿妩会推开他。
所幸,她没有。
“你在听吗?”他感觉怀里的人有点走神。
“在听。”
胸膛前的脑袋动了一下,答他一句,像风吹过毛茸茸的稗子草,发丝挠在他的心口。
说完,她的手终于跟上了谢宥的手。
谢宥唇角带笑,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练字了?”
说来奇怪,崔珌写得一手好字,身为他的亲妹妹,崔妩的字却寻常,一手簪花小楷,诗文也不甚通,母亲对此多有不满。
但照母亲的性子,阿妩就算是才女,她也会不满阿妩只学吟诗作赋,不学半分持家。
舅姑对息妇总能挑出错处。
阿妩自有自己的好处,谢宥并不想苛责她去当一位才女。
“行了,官人,妾自己再琢磨琢磨。”
谢宥松了手,崔妩果然认认真真写了起来,他站在一旁,反倒没事,心里的话倒腾了几个来回,终于开口:“先前你说那事……”
“什么事?”
“你说若是你也如王氏一般,我会如何。”
她闷声闷气:“官人不让拿来比,妾自然不敢造次。”
她果然是为这件事生气。
谢宥斟酌说道:“阿妩,那日是我口气重了些,不过遇着此事,生气自是人之常情,我们既为夫妻,便该以诚相待,方好长久相守,彼此不辜负,此事非我一人之力,往后若我犯了同样的错,你自然也可以生气,我绝不会有怨言……”
崔妩听懂了,若她出了和王氏一样的事,他定然生气,但崔妩同样也可以生他的气。
但这怎么能一样。
就算谢宥来日纳了妾,她再生气,于他也是不痛不痒,外人还道一声风流,可自己若陷于此事,就是□□无耻,身败名裂,到时浸猪笼、沉塘,都是万众叫好的事。
就算他宽和不计较,留命归家,往后夹缝里求生,就不可怜了吗?
他不过是温和一点的谢宏罢了。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崔妩的心跟坠了石块一样,沉了下去。
看着她运笔不稳,谢宥道:“心乱了,就别写了。”
她怎么还是不高兴,自己是不是又没有说对话?
崔妩黑瞳沉沉:“谁说只有心静时才能写,旷达豪迈者写就草书,写,妾就不能写心乱书?”
谢宥竟不知自己娶了一个小无赖,无奈道:“胡搅蛮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