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爬完山的郎中汗都不及擦,就给谢筱把脉,又是一顿望闻问切,说道:“似乎不是风寒热病,查不出什么异样,有些像……失魂之症。”
高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谢筱被吵醒,眼皮沉甸甸的,视野也模糊,看到窗帘被风吹起,跟着哇哇大哭:“鬼啊,鬼啊……阿娘,鬼来了。”
一屋子人手忙脚乱,到处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我苦命的孩子……”高氏抱着儿子,哭得停不下来。
郎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敢乱开药,屋子里除了哭泣的高氏,人人都默不作声。
一个小尼姑从侧后边站了出来,迟疑道:“说起来,昨日贫尼瞧见小公子跑着到处玩,还看到他进了西南角老槐树荫底下那间屋子去,会不会……惹了什么东西?”
说到这个,庵主脸上划过一丝异样。
云氏问:“那屋子有什么不对?”
小尼姑说道:“听说那间屋子是那位出家的亡国公主上吊的地方,怨气很大,在屋子住过的人,总……免不了要生病,私底下大家伙儿都说是公主幽魂作祟,小公子怕也是……”
高氏咬牙恨声道:“既然是晦气之地,怎么也不上一把锁。”
庵主叫苦不迭:“小谢夫人,这是座几百年的庵堂,几朝风雨变幻,哪处地界没死过人啊,那间屋子也就是供上山送菜的贫户歇脚用的,本就劳累,屋子又年久失修,窗户漏风,才会生病而已。”
“我儿子可没在里边睡,这大夏天的,你的意思是说我儿子晦气?”
“这、当然不是……可那屋子确实比别处阴冷些。”
一直没说话的崔妩开口:“妾记得高家在前朝曾有皇室公主下嫁,带有前朝皇室血脉,莫不是那亡国公主见筱哥儿亲切,如遇后人,才会缠着他?”
高氏面目狰狞:“你又胡说什么!”
不过祖上娶过公主这事高氏倒是知道,只是高家绵延百年,关系盘根错节,她又头脑简单,哪里算得清儿子和那公主是什么关系。
庵主反而点头:“应是如此,应是如此!”
崔雁道:“要不请个法师来去去晦气?”
庵主道:“崇德寺离这儿近,里面有位见悟法师,是专为人做法事的。”
如今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云氏道:“那就快去请吧。”
去的人脚程快,没一个时辰就背来了见悟法师。
老和尚瘦高瘦高的,一身大红袈裟洗得发白,眼皮耷拉,瞳仁的里不见什么神采。
他被人放下来,在屋子里兜了一圈,摇摇头:“这间屋子不干净了,鬼魂已经跟着人进了屋来。”
高氏指甲都要掐断了:“那我们立刻搬出去。”
见悟法师摇头:“不可,怨魂知道这屋子没了活人气儿,肯定又要追着小公子去的。”
“那要怎么办?”
老和尚让人去找红线,浸了香灰,伸出黑糙的手,众人这才看见,他的右手缺了两根手指。
老和尚面不改色,把红绳系在了门框、窗户上,“这样,就算令公子出去了,怨魂也难离开这间屋子。”
“好好好,那咱们快走吧。”
“还不行,请将小公子的八字写来。”
缺指的老和尚拿着八字说道:“要找个八字相近的守在这儿,才好哄住那怨鬼不会发狂,往别处去,最好是成年男子,鬼魂不好近身。”
庵主为难:“可水月庵没有男子啊。”
连谢家的护卫都是守在水月庵外边的。
法师沉吟片刻:“女子也可,只是弱些,要再外边洒一圈百年香鼎底的香灰才够,庵中可有葵丑年腊月十七寅时出生的?”
这日子有零有整的,哪里会有这么凑巧的人呢。
云氏着人问了一圈,竟然一个八字合的都没有。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只要最近的便好。”
崔妩不着痕迹后退了半步。
崔雁眼珠子一转,说道:“那不就是妩儿妹妹了吗?”
屋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了过来,崔妩避开眼睛,默不作声。
高氏将她扯了出来:“这屋子本就是你住的,我儿子替你受了”
崔妩道:“二嫂,这屋子本来是干净的。”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
云氏发话:“三息妇,你就说愿不愿意。”
“我……不愿,”她害怕地看了屋子一眼,“息妇不愿和鬼待着一间屋子里。”
“施主安心,睡时将此平安符带上,怨鬼不敢近身,更不会折损寿数,待大暑之日开坛,就能彻底驱散怨鬼。”老和尚老神在在道。
高氏道:“就是,你看我都没事,你怕什么!”
“可是……”
“好了,”云氏不
想听她们争吵,“三息妇,大师也说了,不会有什么事,”
在她心里,孙子的命比一个从来看不上的息妇要重要,崔妩绝不能推脱。
崔妩将云氏的心思看得明白,心中冷笑,不过舅姑都发话了,她还能如何,便装作不情不愿地应下:“息妇知道了。”
“这样我儿子就有救了?”高氏问。
法师还是摇头:“怨鬼纠缠不了他了,但已经沾了晦气,轻易是去不掉的。”
“那要怎么办,你快说呀!”
筱儿可是她的心肝肉,迟迟没有救他的法子,令高氏焦心不已。
老和尚念了一声佛号,掏出一本皱巴巴的经书,“要他自己在佛前诚心祷念经文,方能祛除邪晦。”
“筱儿才两岁,不会念字啊!”
“有人替他念也行,但他要在一旁听着,才能得佛光庇佑。”
“我抱着他,我抱着他念!”高氏怎么敢假手于人,只要能治好儿子,就是让她抱着孩子念一整夜,她也愿意。
云氏道:“有得治就好,到隔壁置备个小佛堂,让丫鬟们都小心伺候,别孩子没好,你自己先累倒下了。”
“嗯。”高氏含泪点头。
“送法师出去吧。”
山门外,老和尚拒绝了下人相送,自个儿背着手,两颗骰子在掌心转啊转。
他没往崇德寺走,而是沿着下山的路,一路进了季梁城,身上袈裟早就剥了,藏在城外草丛里。
日头落了又起,一个昼夜了,才从定力院摇摇晃晃走出来,刚收的银子又挥霍一空。
老和尚连板车都坐不起,只能紧了紧草鞋,走上官道,从草堆里掏出自己的袈裟套上,赶着霞光回崇德寺去了。
刚从官道转到山道,就听得一声骏马嘶鸣。
和尚心道“好马”,回头一看,来的是位骏马轻衫的少年官人。
落霞之中来人样貌渐显,恰似玉山照人、俊美夺目,腰上挂着金鱼袋,身份必非寻常。
老和尚念了一声佛号,二人互道了姓名,老和尚才知这是谢家那位声名远播的“谢三郎”来了。
他翌日休沐,出了衙门也不回家,骑马径直出了城门。
山路不好行马,谢宥下了马与老和尚同行,二人一路闲聊,老和尚自然要将水月庵里发生的事同他说起。
听说娘子住在那间有鬼的屋子里,谢宥皱起了眉。
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026章 良夜
兜兜转转, 崔妩又搬回了这间屋子。
套间宽敞轩亮,对窗的梧桐如一穹绿盖,将日光筛漏, 光斑明亮。
她坐在躺椅上,吹着山林间沥过的凉风,妙青在外头粘知了猴,枫红拿拍打晾晒着被子,崔妩翻了个身睡过去。
午睡醒来, 妙青提着一个水桶那么大的筐子跑了回来。
“娘子!娘子!”
枫红拍打她:“嘘——别咋咋呼呼的,娘子还在睡觉呢。”
“怎么了?”崔妩揉着眼睛起床。
妙青把手里的宝贝筐子摆出来, 给崔妩和枫红细数:“山里有几户人家, 那些小孩爬树下水一等一的厉害,奴婢给他们糖吃,他们就把采摘来的野蕈、鲜笋、香韭、蕨菜嫩芽儿都给拿出来了,还有腌的野猪肉和一尾鱼呢!”
“都是些好东西啊,今天不吃就不新鲜了,”崔妩拳头一敲掌心, “枫红,去厨房把锅子和炭取来,妙青,去把银子拿给他们。”
“是!”
主仆三人忙忙碌碌, 把房门一关, 在屋子里吃起了锅子来,这个吃法最能体现鲜味。
但吃着吃着, 妙青的兴奋劲儿下来了:“这么热的天……”
“是吧。”崔妩苦着脸。
“这么热的天……确实不该吃锅子啊。”枫红下巴上的汗滴在地上。
崔妩只穿了抹胸和半透的褙子, 最是轻薄凉爽,将嫩笋咽下, 她擦擦头上汗:“热死了!”
炭盆卖力煮着锅子,山珍在锅里咕噜咕噜地滚开,三个人齐齐发呆。
“娘子且等奴婢去去就回。”
妙青又鬼鬼祟祟地出去,把一大缸的冰搬了回来。
“尼姑们苦修,大夫人和二房都不敢用冰,冰就都是娘子的了,可劲儿用,别心疼!”
毕竟崔妩正替高氏“受罪”呢,云氏对她用冰也没什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