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选心道正好相反,是雁儿要害妩儿,还暴露了下药的事,才死于非命。
只有崔信娘这惯于害人的,才会有别人也要害她的猜测。
“雁儿是自己掉到山崖底下去,谢家没人要杀她。”
“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怕了谢家?”
崔信娘带着不管不顾的疯狂,只要女儿的死和谢家有关系,她就一定要去讨公道!
刘选抱着她,哭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听雁儿要引二娘子去死,也没细听……后来就得了消息。”
她还让崔雁的贴身丫鬟告诉崔信娘说及崔雁当日的打算。
“所以,雁儿真的是要害崔妩的时候,才自己失足跌下山崖的?”
崔信娘只能信了。
她恨自己的女儿,为了害人,一个疏忽,造成这样的天人永隔。
哭干了眼泪,崔信娘就拖着病体给崔雁置办了丧礼,更是一日未停地守在棺木边。
有人来,她头也不抬。
崔妩隔着缭绕的香塔看过去,崔信娘面色青白,皮肤干瘪地贴着骨头,看着比棺材里躺着的还像个死人。
下人小心禀报:“大娘子,妩姐儿回来了。”
她女儿都没了,没了针对崔妩的必要,崔信娘连看都不想看她。
“大伯母节哀。”崔妩假惺惺道。
一听到她的声音,崔信娘就被挑起火来了,要不是因为她,女儿怎么会出意外?
想到自己的女儿躺在棺材里,讨厌的人却做上了司使夫人,她抬头凶神恶煞地问:“你……见到你姐姐过世了,怎么一点也不伤心?”
崔妩轻咳两声:“拖着病体来的,怎么会不伤心。”
枫红将点燃的香递过来,崔妩拿过甩了一甩,念道:“姐姐一生行善,心怀善意,望来世能投生到王侯公府,嫁个心仪的好人家,长命百岁……”
每一句话,都像扎在崔信娘的心口。
崔妩把香插上,转身就出了灵堂。
背后,崔信娘激动地跪起:“你知不知道,我女儿今天就要下葬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永远都要待在那片荒地里了……”
这喊声实在突兀,引得周遭的人纷纷注目。
崔妩当然知道啊,野外坟地有多冷,她八岁时就体会过了。
“知道啊,姐姐正是今日出殡,我自然要来送一程。”她转过脸来,眼眸纯净。
她真一无所知……崔信娘死死掐住掌心,恨不得崔妩以身替代她女儿埋到土里去。
崔妩顺着崔信娘的话继续说:“说到这个我也心痛,坟地那么荒凉,姐姐生前胆子就小,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到那个地方一定要害怕的,不知你们是什么安排?”
崔玮心道能有什么安排,死人有什么害怕的,直接埋进土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已经被阿娘压着守了好几天,是一点都不想看见这口棺材了。
崔信娘还在那反问:“那你说呢?”
“不如把她葬在大房的院子里,又家里人日日陪着,她就不怕了。”
崔玮开口:“你有毛病啊?”
“崔妩,你眼里到底有没有长辈!”崔信娘面皮抽搐,瞧着更加可怖。
“就是尊敬长辈,才会答这些不知所谓的问题,”崔妩抱着手臂,眼神不屑,“既然你们都知道该葬在哪儿,还来问我的意思做什么?我当你们真不知道丧事该怎么办呢。”
妙青和枫红赶紧低下头,论吵架的本事,谁也赢不了娘子。
“既然都办得如此体
面,又心疼姐姐一个人葬那么荒凉的山里去,不然伯母再去守个灵?”崔妩继续“指教”。
崔信娘几乎要站起来的:“要不是你!她怎么会……”
“信娘!信娘!”刘选抱住她,生怕她把事情说出来。
“要不是我什么?”崔妩竖眉问道。
“信娘,别冲动,这件事咱们家不占理。”刘选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崔信娘呼哧喘着气,不说话。
“现在可以让开了吧?”
挡在面前的人果然散开了,崔妩正要往二房院子里探望爹娘,就被一个姨母拉住,让到一边去。
“妩姐儿,有一桩事要同你说。”
崔妩知道没好事,但实在扭不开她钳子一样的手。
姨母一张嘴舌灿莲花,先把崔妩通身夸了一通,又说她嫁了一个夫君怎么怎么好,
“大娘子知道娘子今日回来,想请娘子出面给雁姐儿要一副檀香木的棺材,可怜你姐姐走得这样年轻,你大伯母总想给她最好的……”
这姨母原来是给崔信娘当说客的。
多有这般拎不清的人,被人几句话怂恿来办不讨好的事,以为自己长袖善舞,实则就是蠢而不自知,把别人的礼让当成靠自己挣来的脸面。
“要就去买啊,怎么都要出殡了,才说起这件事?”
“这不是遇到难处了嘛,家中倒是有这么多银子,只是那百年檀木是京中一位大商贾买来给老娘当寿材的,深山里运出来,费了不少工夫,放在棺材行里雕琢,你伯母一眼就看上了,只是商贾不肯相让,棺材行掌柜怕惹上官司,也不松口……”
崔妩是谢家妇,夫君又升了司使,若是她开口要檀香木,棺木行定然买账。
崔妩看向灵堂里,意味深长道:“哦……原来是想强抢啊。”
崔信娘会不会求人,就刚刚那态度,还想借她的光,这老闵婆没事吧?
人都走了,还要给女儿挣这个体面,也不看她配不配。
姨母“哎”了一声:“哪里这么难听,银子还是给的,何况那家老娘瞧着长命百岁,实在不用这么早备着寿材,就是劳你开个口而已。”
崔妩直接拒了:“我在谢家的过得艰难,那敢扯这么大的脸要什么百年檀香木,照谢府的清贫,大婆婆过世时已是一品诰命,用的不过一副乌木棺,我百年之后最好的,也逃不过这样,伯母开口就要檀香木,是做梦都不敢的,何况还是抢别人的。”
言外之意,她崔雁凭什么越过谢府老太太去。
可崔信娘能派她来当说客的,就证明这姨母又犟又蠢,才会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办,一听晚辈拒了长辈的请求,立刻就不客气了:
“二丫头,你可不能这么做亲戚,都是住一个宅子里的,攀上高枝,就把家里人的好处都忘了?也不是要你出多大力气,连开个口都不愿意,说出去多叫人心寒,你能嫁进谢家,还不是人家听了你出自太师之门?这是借了你伯母的光啊!”
“伯母平日里就是这么跟人夸口的?那怎么大姐姐这个她亲生的,没有借这个光嫁出去呢?谢家若真在乎三代之前的太师,怎么逢年过节,也不见往这儿送一张拜帖,反而是大姐姐巴巴地凑过去走亲戚?”
崔信娘激动起来:“崔妩,你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
“哎哟,你看你这话说的……”姨母病急乱投医,把棺材行的掌柜扯到崔妩面前,“你看,这就是宰辅家的息妇,堂堂司使夫人,一点没骗你吧,她在这儿,你自去拉棺木就成了。”
掌柜的道:“那棺木本是京中大贾为老娘订的,若是司使夫人想要,只要做个保,小店银子都不要,立刻奉上,给崔家娘子换棺。”
这是牛不喝水强按头,想赌崔妩拉不下这个脸,吃亏应下,可她偏偏就敢让大房更没脸。
崔妩不介意大声让崔信娘听见:“夫君刚刚升官,同我三令五申最忌收受好处,折损清名,我也实在没有门路保你,那檀香木棺材你们自己留着吧,崔家绝不平白受你这份恩。”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就是要让灵堂里跪着的,进出的人都听到:“平白开口要东西,那是乞丐的行径,你都说我是司使夫人了,自然做不来那种乞丐的事,还是老老实实用柳木棺材吧,人都死了,生前不见给她过些好日子,死后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崔妩说着就要走。
崔信娘咬紧了牙,浑身都在抖。
这小贱皮子,可憎可恶,要不是她,要不是她,自己的女儿也不会……
她扶着人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崔妩面前扯出她:“你是来祭拜你姐姐的,还是来大闹灵堂,让你姐姐死得不安宁的?”
“大伯母这么为难我,还想让我讲道理?我是来敬一炷香,香上了,却拉拉扯扯不让我走,是我自己想赖在这儿的吗?”
“呵……呵呵……”崔信娘疯癫地笑了两声,“果然是嫁入高门,一飞冲天了,会拿鼻孔看人,真了不得呀,你就保佑谢宥一辈子宠着你吧,
今日把事情做绝,和崔家人恩断,来日你跌下来,家里人绝不会帮你,你一点依靠都别想有!”崔信娘语气凉得像毒蛇一样。
“家里人当然会帮我,这些年阿爹阿娘不时帮衬,妩儿都记在了心里,来日妩儿自当孝顺,不过这跟伯母有什么关系呢?”崔妩问道。
“不来季梁你一辈子也遇不到谢家,真是不知感恩的东西!”
“回季梁是大爹爹授意,”崔妩摸了下巴仔细回想,“我该感恩大房什么呢?当年崔玮假借我的名头强买民宅之事,托官之事,或是今日强占别人的棺材?”
说到这事,崔信娘面色更加僵硬。
崔妩刚成亲不久,就出了崔玮去店宅务闹事,还是用谢家的名号强买民宅,丝毫不管崔妩的死活。
还有一次是崔珌出事后,崔信娘带着崔玮去吏部,开口就问:“知道宰相谢府吗?府上谢三郎君所娶正妻,就是玮儿的妹妹,他是谢三郎的大舅哥,和中了状元的崔珌还是亲兄弟,老子在枢密院做事,既然崔珌伤重,不如让崔玮替上……”
谢三郎的名头在官吏耳中当然响亮,崔珌也是天纵英才。
吏部的人不想拉扯,又想讨好谢家,何况捐官的也不少见,就直接给崔玮报了上去,真就给补了一个司农寺里无关紧要的小吏职位。
崔妩知道了,可不惯着,使人三天两头到崔玮当值的衙门闹事,正好他自己也是个立不起来的,很快就先烦累,弃官不做了,这件事也没有闹大。
如今整日无所事事,吃喝玩乐而已。
崔妩走到和崔信娘只有一拳的距离,俯视着她:“伯母打量我嫁进了谢家,就想不声不响从我身上讨好处,从未考虑过我的处境,难道我该以德报怨,作践自己来成全你们吗?”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大伯母这莫名其妙的傲气到底是哪里来的,做人嘛,还是得脚踏实地的。”
崔信娘气息急促得像一个拉坏的风箱,“你……希望到时候,你也能这么牙尖嘴利。”
“别我了,照伯母这样,以后看不看得到还不一定呢,时辰不等人,该出殡出殡吧。”
阴阳怪气奚落了崔信娘一顿,崔妩心情大好,说得口渴,她该去喝茶了。
结果不知死活的姨母又凑上来:“妩姐儿,雁姐儿已经过世了,你伯母不过说了你两句,怎么能这么大气性,看在她如此伤心,你也可怜可怜些,不让一让就算了,还口吐恶言,你心性怎么如此酷烈!”
崔妩随口道:“好啊,我使人给的姨父些银子,让他纳房小妾,姨母定要宽和以待,给晚辈做个榜样。”
当她是小孩子,会怕长辈一个“酷烈”的评断。
姨母果然噎住,摆手:“我不管你的事了,你也莫管我家
事!”
“那我也得同姨父说,要不是姨母小气不让,小妾现在就送到他家去了。”
这么喜欢找事,夫妻俩吵去吧。
这边的动静已经传到了二房,崔珌的母亲孟氏一边走一边问:“听说吵起来了,妩儿,你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