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已经是半夜了,谢府里的夫人不见了,谢家一定会出来找,谢宥身为崔妩的夫君,更不会坐视不管。
她要赶紧找到三郎君,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春柔一意要把这个消息亲口告诉谢宥。
这是她改变命运的机会,明日他们一走,自己一定会没命的。
另一头,谢宥的理智已经快消磨殆尽了。
妙青和周卯得到了祝寅的消息,就知道娘子该是平安了,但他们又久等不到崔妩露面,又有些不敢笃定,心里始终惴惴不安。
展洪也有些煎熬:“那些果子应该是他们摘的,却掉在地上,应该是遇到了变故,匆匆离开,谢司使,我们是不是打草惊蛇了?”
谢宥并未说话,他的脑子一直没有停下过,疯狂地思考着每一条线索,想象着无数种可能。
尸体、血迹都没
有,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迟迟没有动手呢?
追杀的六大王的是穿黑衣的杀手,被六大王的护卫阻住,已经杀了一半多。
衙差的衣服却是前几日就被偷了。
说明偷衣服是有预谋之事,但是追杀的人怎么会知道六大王抢马车往西跑,提前让人穿了衙差的衣服在那儿等着他们呢?
不合理!
这些假衙差又为什么要在破庙里停留?他们原本该是打算过夜的,却突然走了。
残存的杀手为什么也往这边逃,他们难道不知道会将皇城司的搜查引到这边来吗?
或许……杀手和劫持阿妩他们的,是两拨人。
可他们却是认识的,所以约在此地交接人质。
有什么原因让杀手拿了人之后没有立刻杀掉,还带着人继续逃跑呢?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搜查在继续向四周蔓延,骑马的人痕迹是往南走,那些杀手没有马,该是往反方向走,因为如果是同一个方向,大可再等几日,在更远的地方接头,不必冒险在此处交接。
他们想躲过搜查,又要回去交代差事,就只有往回走,而且灯下黑,现在京郊被搜过一轮,反而是安全的……
落在展洪眼里,谢宥就是在发呆,他不耐烦道:“不能再找了,谢司使,我得回去跟官家禀报……”
回去——
谢宥掉转马头:“走!立刻回去!搜查京郊之内,看有无可疑之人借住!”
这一次不用人催,谢宥先快马回了城。
展洪愣了一下,赶紧率队紧跟上去,就这样空手回去他也不愿意,但愿这一次能抓到人。
又一轮搜查在京郊展开。
谢宥握住缰绳,在坡上东望,东方仍旧是漫长无垠的黑夜,不知怎的,他止不住地猜测,若天光破云,怕就是阿妩的生机断绝之时。
“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请老天爷再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找到她。
谢宥长呼出一口白雾。
“郎君!”元瀚在坡下喊,“有人禀告说知道崔娘子的踪迹,要主子您亲自去见她。”
谢宥立刻道:“把她带过来!”
夜风中,无人听出他声线中那一丝颤抖。
终于见到了谢宥,春柔激动地上去抓住他的衣袖,大声“告密”:“三郎君,崔氏就在落梅庄东石村村口外三里的那座破茅屋里,她和几个男子独处一室一天一夜之久,她定然已经……”
袖子宛如带着罡风,把春柔掀翻在地上。
“把她的嘴堵起来!”
谢宥脚步都没有停下一点,翻身上马,展洪也精神一振,后面紧跟而上的人将春柔抓起来,堵上了嘴。
春柔还没反应过来就扑在地上,看着谢宥策马飞驰离开。
他为什么不听自己说?他难道不生气吗?
还是说,他只是不愿在人前丢脸,让所有人都知道?
春柔既害怕,又怀中一丝希冀。
反正不管自己如何,崔妩是板上钉钉的死定了!
—
落梅庄东石村外,铁蹄踏破了深夜的宁静,立刻包围了这座小村。
屋外的杀手察觉到了,要知会头领,却发现门被堵死了,这一耽搁,他们几个也被抓住。
谢宥没看那些杀手一眼,踹开了门长驱直入,昏暗的月光洒进茅草屋里,照见屋里的两个人……还有满地的尸体。
活着!
她还活着!
谢宥踏步走了进来,喉间悬停在颈上。
门外冷月高悬,疲累等待的两个人听到一记踹门声,立刻惊醒过来。
来了!来的究竟是,还是要杀他们的人?
崔妩和赵琰的手紧紧拉在一起,他们屏住气息,等候既定的结果。
屋外是马蹄嘶鸣,高大而分明的黑色轮廓,将火把的光全都挡住,黑影一手扶着剑柄,显得格外通身杀伐之气甚重。
可崔妩只凭一个剪影就认出了人。
“阿宥!”
她声音里都是激动,像一只快乐的鸟儿,松开赵琰的手,起身冲过来抱住了他。
“你来了,幸好你来了!”
万幸谢宥并未继续往外搜,而是及时赶回来了,不然春柔要找着他,怕是天都亮了,到时屋外的杀手就会发现他们的头领已经死了,她和赵琰就会被碎尸万段。
轻巧的身躯撞了上来,谢宥没有立即扶住,只随她抱住自己,隔了一会儿,才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崔妩愣了一下,认真看了看,是她夫君没错啊。
可今夜的他和往常好像有点不一样,沉默,冷漠,褪去温润的眼神冷冽如刀,既是在他怀里被抱着,好像也得不到他的丝毫关心。
“元瀚,去扶六大王起来,再派人知会展副使。”
留下一句,崔妩被谢宥抱着离开。
春柔也被带了过来,嘴巴仍被堵着。
在经过春柔时,崔妩开口:“等一下。”
谢宥站定脚步。
春柔被压着,只看得到谢宥的长靴踏过,崔妩的声音响在头顶。
她笑道:“多谢你知会官人我的所在。”
春柔此刻才明白,自己去通风报信竟然是崔妩故意设计的,她又悔又怕,还来不及求饶,紧随着走出屋子的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又抬出了一具具的尸体。
她听到有人唤那少年“六大王”,哪里是什么能跟崔妩私奔的“六郎”,这原来是皇帝的儿子!她还踹了皇子!
春柔气得浑身发抖,又怕得要命。
下一秒,崔妩不笑了,示意元瀚丢一把刀给她:“我再助你一把,用这把刀杀了你家男人,你敢不敢?”
压制住春柔的手松开了。
她看着刀,又看看崔妩,握着刀,既不敢朝谢宥怀里的崔妩去,更不敢朝日日殴踢她的蔡瘪子去。
“我为什么要杀他!我不杀!”
春柔扔开刀的,这一定又是一个陷阱。
对一个日日压迫她的男人心慈手软,对崔妩倒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崔妩也不想救她了。
“她一意宣扬要坏我名节,官人觉得该如何?”
谢宥是马上要让江南官场血流成河的人,当然不是菩萨,崔妩不开口,他也早示意了人处置掉,“交由——”
赵琰打断他的话:“把她杀了,丢到山里去喂狼!”
他可没有崔妩的慈心,而且崔妩在屋里就已经交代过,外面的杀手,也要一个不留通通杀掉,包括那个烂酒鬼。
既然赵琰要这样,谢宥也不再理会,抱着崔妩继续往前走。
死局已定,春柔睁大眼睛里滚出眼泪,她此刻终于知道,自己又一次中了崔妩的套。
这一次,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了。
—
“都怪六大王,要不是他是皇子,我真的要——”崔妩捏紧拳头,在空气里扬了扬。
“本来那些人不是抓我的,他们都要放我回来了,结果六大王当着劫匪的面让我出去通风报信,害我又被留下。
不止这样,他还驾马不知死活,害我们翻车,自己也摔断了一条腿,逃跑都不利索,脑子也不聪明,什么都不懂,娇生惯养……”
崔妩不停地跟他抱怨赵琰有多拖后腿。
听她埋怨,谢宥才面色稍霁,“这话同我说就算了,可千万别在荣贵妃面前提。”
崔妩吓了一跳:“贵妃也来了?”
“消息递过去,应是快到了。”
她点了点头。
谢宥想问,“这两天你在做什么?”
崔妩早想好了措辞,将这两日的事都说了出来。
和谢宥猜测的诡迹大差不差,但其中的聪慧、勇气、果断却是谢宥完全没有想到的,若是阿妩一步踏错,她真的就回不来了。
谢宥一阵后怕,将她拢得更紧,只想贴着心脏收藏起来,再不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