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之下,这家伙眉骨漂亮得像一笔水墨峰脊,垂眸时睫毛纤长浓密,不见往日淡漠之色,似在刻意勾人。
崔妩眯了眯眼睛,嗯,说勾人不算污蔑了他。
“嗯……”他还应了。
崔妩心花怒放,又奖励似的亲了他一口,“我就喜欢官人这种情不自禁。”
虽然谢宥不能收进库房,但这也是她财宝的一部分,这个财宝最费心力,但也最得她喜爱。
整个藻园的下人都瞧出了这对夫妻之间化不开的亲昵,不时咬耳朵,窃笑着往这边瞧。
照着清点过库房就落了钥,崔妩照旧把钥匙丢进自己放私账的小隔间,就赖着不肯起来了。
谢宥把人拖到腿上,给她按着肩膀,崔妩舒服得直哼哼,翻了个身指了指自己的腰,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果然又挪到她腰上揉按。
直到崔妩睡沉了,谢宥才把她摆正靠着自己肩上的,吹熄了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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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早鸡还未打鸣,崔妩就睁开了眼。
她伸头看谢宥还睡着,怀疑官人是太累才会睡过头,忙推推他的肩膀:“官人,外头要敲鼓了。”
他该去衙门了。
谢宥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今日不必去衙门,这两日我都陪着你,继续睡吧。”
在展洪和赵琰的禀报下,官家也体恤他对家中妻子的关心,准了谢宥两日假,他什么都不须做,只待在家中休息。
崔妩也不扒开他的手,高兴地问:“真的?”
“真的。”
黑暗中她摸索到谢宥的脖子,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心满意足地蹭了蹭,夫妻俩继续呼呼大睡。
把一切烦心事都抛开,崔妩昏天黑夜睡到的午饭之后,把谢宥的胳膊都枕麻了,可她夫君甘之如饴。
午后崔妩还是懒散,挪到了凉亭里躺着。
半亩荷塘花信正好,水殿风来尽是菡萏清香,崔妩随手拿起冰鉴里的香梨咬了一口。
!
又脆又甜!
崔妩眼睛发亮,果然心情好吃什么都开心。
“好脆啊,阿宥你听听。”
崔妩凑近谢宥,嚼嚼嚼,耳朵里都是“咔次咔次”的声音。
谢宥认真地侧耳聆听,只是听不太清楚,问道:“真的有这么脆吗?”
“这样听不清吗?那这样呢?”
崔妩揽过他,两个人脸贴着脸,耳朵贴着耳朵,她又咬了一口。
这一次,谢宥果然听到“咔茨咔茨”的脆响,能想象到梨子果肉被牙齿轻松干脆咬碎的样子。
“脆吧?”
谢宥笑着点了点头,“脆,甜不甜?”
他竟也没觉得崔妩这分享的法子奇奇怪怪的。
崔妩也点头:“甜呀!”
“那你多吃点。”
“你也吃,让我听听。”
很快,崔妩也听到了从谢宥嘴里传出来的“咔次咔次”的声音,笑得直不起腰。
他俩的脑袋还没有分开,谁也没觉得奇怪。
妙青和元瀚无语地看着跟有病一样的两个人,想让郎君知道脆不脆,给他咬一口不就行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
但崔妩也不是完全没有烦心事,不说外头的铺子,就说谢宥,一直在追问和赵琰被劫走那两日的事。
他很聪明,想要骗他需要费极大的心力,非得编得滴水不漏不可。
正如此刻,两个人在书房看书,他又问起:“你说自己是漆云寨的人,那些杀手竟然就信了?”
“那是因为我偷听到漆云寨那伙人说话,才假冒了这个身份。”
“如此机密的事,他们怎么不背着你?”
“机密的自然听不到,但我摸到了令牌,又知道他们有交易,那飞仙散大伯就用过,用脑子想也不是好东西,就假装寨主发现了他们有不轨的心思,质问之下他们果然心虚,还有什么不信的?
而且这伙人也并未信我,所以才要抓我去见魏国公,我只能骗一个晚上,天一亮就会露馅。”
若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还好,但阿妩一个弱质女子,如何能让他们相信,她是一个土匪?
谢宥还想再问,崔妩先恼了,将书往桌上一扔,“问问问,一直问不够了,烦死了!你就是想我死在那伙人手上才好,对吧?”
谢宥只是想驱散心中疑云,他一向是谨慎周密的性子,遇事必得弄个清楚,何况是同她有关的事,万想不到会惹恼了她。
他忙去哄:“怎可随意提‘死’字,你莫生气,我再不问了,实是这次九死一生,稍有差池我们就……
唉,我从前不曾知晓你聪慧至此,是以多有担心,也想要多了解一些内情,好早日抓住魏国公的把柄,捣毁漆云寨,往后再不让这种事发生。”
可回应他的只有崔妩的背。
手才搭上她的肩膀,崔妩就扭身甩开,谢宥想跟她面对面都办不到。
少年老成的度支司使当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正巧妙青端茶进来,谢宥赶忙说:“娘子生气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着是陈述,实则是谢宥的不知所措。
妙青愣了一下,知道三郎君在求救,但……这事不该问她啊。
她假作明白:“好,奴婢这就退下,绝不让人进来。”
然后就关门出去了,留夫妻俩独自在屋中。
没人教他怎么哄,谢宥没处求救,只能用老一套:“阿妩,咱们去首饰行置办点首饰好不好,还是说你想去丰乐楼?”
老套又生硬。
想这样打发她?可惜崔妩刚收了一份大礼,对什么吃的玩的都没有兴趣。
她仍旧不理会,甚至挪到了靠椅上,就想离他远一点。
谢宥又追到椅边,半跪着观察她的神色,“要怎么你才不生气,告诉我好不好?”
她“哼”了一声,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端的是高傲冷艳。
谢宥又挤到躺椅上,崔妩还要走,被他强行抱住,“要不你就骂我一顿,要不咱们就算和好了。”
还想耍赖,哪有这么简单!
“官人从前不是说什么……顺其自然,不如等我自己气散了就是,巴巴来赔礼做什么?我是个小女子,闹的是小脾气,可担不得官人屈尊来哄。”
可谢宥最不想受她冷脸,前两次被她刻意冷落,总不是滋味,这才好了两天,好日子不过,吵架做什么?
他投降道:“好了,全是我的错,难得休沐的日子,二娘子海涵,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置气了。”
崔妩被他搂着,对夫君放软了求饶的声音分外受用。
但她眼珠子一转,坏主意就上来了:“那你给我念书听,我就不气了。”
这么好哄,谢宥怎么会不答应:“好,你想听哪一本?”
崔妩站起身,谢宥本以为她会去书架上挑一本,谁知她却走回了内寝,从自己藏东西的小角落翻出了一本,抱着兴冲冲跑了回来,门也被她重新带上了,甚至是窗户。
谢宥顿感不妙,果然,看着封皮上《销春愁》三个字,
“怎么了,念啊。”她催促道,把书往他手上推了推。
干燥修长的手,拿着卷边泛黄的《销春愁》,谢宥燕居时惯常穿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目下无尘,崔妩早看得心思活络,念头滚烫,想把他欺负一通。
他果然为难:“……阿妩,这屋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书?”
“成亲时阿娘送的册子里混了这一本,其他的都
是图画,就这本有趣儿,你给我念念呗。”
孟氏本想是给崔妩收拾些晓事的画册,结果把自己平日偷瞧的收拾进去了,又不好意思来问崔妩要回去,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崔妩这才知道孟氏私底下还有这喜好。
“来,读这一段。”
崔妩还特意翻到春娘以身相许的桥段。
见娘子不容置喙,谢宥只好拿起书,念道:“奴家幸得郎君相救,无以为报,只愿以身相许,以蒲柳之姿伺候郎君……”
他读得艰难,崔妩心思最坏,这么一尘不染的人,她不止让他念风月本,还要作弄他。
她轻呵着气,问:“然后呢,她是怎么舍身的?”
“今宵真似神仙一般快……二人谁不淋漓,只一径里研磨,鲜花绛镌,流水来过,李生闭着眼攀入生门,把得春娘如醉如痴,口中不住……”
谢宥再念不下去,眉头紧皱:“以后再不能看这种书,误人子弟!怎可这般诱骗妇人,这妇人何以轻易便依就了这男子?”
崔妩贴近他,很近很近,视线只盯着喉结,暗含意味,“风月话本里有什么道理可讲,不过是寻个由头,两个人共一处寻乐罢了。”
他不解:“阿妩为何要看这些?”
崔妩脸色一变,将书撂到一边去,不高兴道:“官人自己不上心,从来只顾着自个高兴,还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同你……行房,我也不懂,只能看些书,想弄明白书中女子为何人人着迷此道,好给咱们行事添些意趣,罢了,官人嫌恶,不念了。”
谢宥被她训得耳热,又把书拾了回来,“若是能教你开心,我自然是愿意学的。”
说这话时,书页都被他掐皱了。
“那便快念。”
“怎……怎的好烫?李生埋着再不肯出,笔管粗的麈柄在她津津径道……竭力……春娘叫个不住……”
谢宥像开蒙小儿,从未读一本书这般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