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琰这才乖巧认错。
官家道:“回去吧,朕也想看看各家的郎君们学识如何,琰儿,你自己也须做一首诗上来,就……以此蹴鞠为题。”
“知道了——”赵琰垂头丧气回到水榭中。
主座被帝妃二人占据,并竖起了一道六扇明黄屏风。
“看,还是有性子沉稳,不随大流的。”官家看到了水榭上唯一一个安坐在那的身影,“那是谁家的公子?”
全兆和回道:“那似乎是明御史家的公子。”
明锦言浑然不知官家注意到了他,他仍旧恍惚着,浑身跟蚂蚁在咬,他疯狂咬着手指,腿在桌下抖着,坐立难安,连官家和贵妃来了他都没注意,还是家仆架着他行礼。
众人回到水榭,齐身给官家行礼。
“啪——”
一声细微的响动,明锦言身旁不知何人掉了一包东西。
他脑袋低下,一下就看过去,那熟悉的纸包一下将他的视线吸住。
是、是……飞仙散!
明锦言脑子里只剩了三个字。
神志彻底走失,为了那包药,他像条狗一样爬了过去,手颤抖着解不开,干脆纸包被撕碎,药粉立刻洒了一地。
是飞仙散!真的是飞仙散!
他被折磨了半日,为的就是这个!
前面站着的人被他冲过来的力道撞了一下,又撞到前面的人,一连串的惊呼声,将所有人的视线聚集了过来。
连官家和贵妃也听到了动静。
明锦言周围的人立刻退开,空出来了一块地,他一个人跪在中间更加显眼。
可跪地的人一点没在乎别人异样的目光,仍旧趴在地上。
“飞仙散!是飞仙散!”
有人认出了明锦言在吃的东西。
第047章 消受
明锦言眼里没有任何人, 得到飞仙散的他如蒙甘霖,俯身在地板上嗅了又嗅,家仆想拉他也不敢, 心里直呼“完了完了!”
又是飞仙散!
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异样,也渐渐回过味儿来,而脸色最难看的,是明黄帘帐与屏风之内的皇帝。
看着癫狂无状的明锦言,再想到自己那一日批劄子用过的“飞仙散”, 官家的怒气冲上了头。
若有一日他也对飞仙散上瘾到这个地步,为了这一口药理智尽丧, 一国之君疯疯癫癫出现在人前, 那当真——
奇耻大辱!
到那时,天家尊严尽丧,私库里挣再多的银子又有什么用?
见识了飞仙散真正的威力,皇帝不能不怀疑魏国公的居心。
他难道不知道飞仙散会害人到如此地步?就这还敢进献给皇帝用,来日不能自拔,岂不是要受他魏国公控制!
那时谁才是皇帝!
“砰——”
被触逆鳞的皇帝一拳砸在了桌上。
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精神一凛, 全都颤颤巍巍地面朝皇帝跪下,连荣贵妃也吓了一跳,不敢说话。
“明昉之子明锦言御前失仪,杖责四十, 让他爹进宫把他领回去!明昉教子无方, 贬谪东洲!”
所有人都听出了天子的雷霆震怒,头压得更低。
大祸临头的明锦言还自顾自趴在地上, 浑然不知自己前程和人生尽毁, 被侍卫拖起时,他还在和侍卫角力, 要爬回去再吸,鼻涕眼泪,看得人无不皱眉。
神智尽失,丑态毕现,人人都见到了这飞仙散的可怕,在八月天里打了个寒噤。
等官家拂袖走了,大家才敢喘气,慢慢地站起身来,他们左看右看。
有人叹了一声:“明公子原本也是一位文采出众的好儿郎,怎会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可莫再说了!”
而赵琰只是回头,朝着屏风后扶着枫红起身的崔妩扬了扬眉毛。
这就是赵琰请她看的好戏啊。
好一个阳谋!但崔妩无心看什么好事,她只想出宫去。
赵琰见崔妩无动于衷,皱起了眉,难道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吗?
重新坐回主座的位置,赵琰沉声道:“只是一点小意外,各位请继续作诗吧。”
他也是真的要选两个陪读。
戏也看完了,崔妩一刻也不愿多留,扶着枫红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黄门过来传话:“凤阳郡君身感不适,跟六大王告罪,要离宫归家去了。”
赵琰撑着椅臂抬高身子,人已经走出了视线之外。
他有点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崔妩似乎有点……讨厌自己。
赵琰想和她亲近,但总亲近不起来,是因为她已经嫁人,不便跟他往来,还是皇城之中规矩到底太多,不似乡野自在无拘?
若是能早一点认识她,是不是她就愿意跟自己玩了呢。
办成一件事的喜悦被冲散了,赵琰环顾着低头作诗的人,怔怔发起了呆。
不远处,崔珌抓住了赵琰和崔妩挤眉弄眼的经过,心中有了思量。
他原本并不想这么快挑破此事,只想等来日自己有了足够的能力,再将崔妩从谢家接回来。
眼前不管崔妩和荣贵妃有没有关系,她都得了贵妃和六大王的偏爱,谢宥也是正人君子,就算和离,阿妩大抵也不会遭遇为难。
何况看到妹妹与她夫君感情日益深厚,崔珌担心徐度香还有崔妩难孕之事已不足以破坏他们。
他或许不该再等了。
—
快步回到紫宸殿,官家气得兜头走了两圈,下令道:“去把魏国公提进宫里来!”
荣贵妃跟了过来,顺着皇帝的背:“官家千万不要为一个逆臣气坏了身子。”
官家握住她的手,他知道今日的一切,怕是爱妃和琰儿刻意想让他看到的。
虽然他不喜欢被人设计,但爱妃和爱子的迂回劝谏让他稍感安慰,也亲眼认清飞仙散的危害,此举无异救国。
“爱妃,我已知你的良苦用心。”
宫中哪位宫妃娘子没有娘家倚仗,只有荣儿是他从信州带回来的,她和琰儿母子唯有自己可以倚仗,是最盼着他好的。
在官家心里,他们三个才是真心相守的一家人。
荣贵妃眼角泛泪:“官家安好,于妾于国都是幸事,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妾和琰儿还能依靠谁啊。”
“有人想动摇国本,朕绝不会恕!”皇帝压抑着愤怒。
赵琨进殿时,刚好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
又见帝妃相伴,宛如夫妻,但这些年他已经看得够多了,心中早已不生波澜,只是不免想到他自请避去佛堂,没多久就凄凉去世的阿娘。
他明明是皇后之子,当朝太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占据母亲的尊荣,连为母亲说一句公道话都不能。
赵琨藏下心思,朝官家行礼:“儿子拜见爹爹,爹爹今日可安好。”
“安好?哼!”官家正是盛怒,“你来做什么?”
赵琨隐下惊疑,赶紧说明来意:“医正今日到东宫请脉,太子妃已怀身孕,一月有余。”
官家怒容未褪,听到这好消息,一时怒喜交加,绷紧了脸。
连这样的事,都未能让爹爹浮现笑颜,赵琨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太子就是不得看重。
纵然有后,他也只是一个摆设,不能激起爹爹一丝欣喜,将来,只怕要给荣妃母子让路了。
“你和你的息妇都是让我省心的,”官家憋了许久
,终于说出这句话,“嘱咐太子妃安心养胎,全兆和去拟旨,太子妃母家晋爵一等。”
听到这一句,赵琨才算稍稍宽心。
他看向荣贵妃,笑着问道:“娘娘,不知是什么事惹爹爹发这么大的火?”
“没事,官家不是在气你,好孩子,太子妃正要人陪,这几个月仔细些吃喝,旁的事不用在意,回去吧。”
赵琨点头应是。
转身时,他唇角还勾着,眼底的笑尽散去。
旁的人能让他不用在意旁事,多留时间陪伴太子妃,荣贵妃却着实不该。
赵琰再过两年就能参政,届时更难对付,虽爹爹还没有易储的苗头,但自己若再不抓点紧,如何能在朝中,好在来日对抗爹爹要废太子。
储君之路锦程万里,却也瞬息万变。
未坐上皇位之前,反而如同一柄利剑,日日悬在他脑袋上。
赵琨退出紫宸殿时,皇城司使快步走来,二人擦肩而过。
皇城司使同官家跪下请罪:“魏国公在其书房之中自焚,未能将其捉拿!”
敢畏罪自戕,皇帝冷笑一声,以为自己死了就没事了?
“将魏国公府所有人捉拿,上下彻查清楚,男的处斩,女的流配三千里。传朕旨,靖国上下禁绝飞仙散,不管它换几个名字,凡有买卖服用者,一律捉拿,革职彻查!”
“是!”
还未走出殿门的赵琨听到了这一句,站定了一步,才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