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褪去的谢宥,眼里都是迷茫痛苦,好像一触就会碎掉,崔妩瞬间就心软,可脆弱只是刹那,他又用冷漠锋利将自己重新武装了起来,要把她拒之于千里之外。
崔妩知道,现在谁都不清醒,
可她就是不想和谢宥这么草率就分开。
走近正想说话,就看到他笔下那张纸,崔妩气息骤急,一把扯过来看。
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
纸上只有已经干涸许久的墨点,谢宥手中的狼毫也干了,因为没有落笔,也就不知道。
所以他在这儿躲了半日,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写这封休书?
崔妩把纸拍在桌子上,这稍微算是一点安慰……
狗屁!
“你要休了我?”她质问。
是和离……但谢宥显然不想跟她解释。
面对崔妩骤起的疾风暴雨,谢宥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放你……自由而已,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两人隔着书案,谢宥看她嘴动了动,却没说话,而是坐在下首。
崔妩乌发披散着,侧颜清冷苍白,弱不胜衣,已近中秋,她穿着这样经过竹廊,会不会……谢宥手握拳压在桌案上,阻止自己再想那些不相干的事情。
“那真是多谢官人了,请吧。”崔妩坐到一边去,似在恭候他写完。
他想听的是崔妩否认,拒绝,而不是一句“多谢”!
可崔妩读不出他的心,谢宥隐忍片刻,半点都忍不了,将握笔的手拍在桌上,震天的响声爆出,如同大地上响起一声惊雷,打磨得像玉石一样的紫竹狼毫被拦腰拍碎,上好的檀木桌摇摇欲坠。
崔妩被吓了一大跳,绷紧了脖子,脱口问:“做什么?打完徐度香还不够,要打我一顿出气再休掉吗?”
“你再说这个名字!”
无论几次,他都无法平静对待,为什么她这么能气人!
崔妩顶了上来:“我问心无愧为什么不能说!”
谢宥为自己方才的优柔寡断后悔,这个人根本没有心!
她一点不在乎自己这样的行事和态度会不会让人难过!
问心无愧?
一而再再而三的私会,就是别人有心设计,她难道就不存私心吗?
谢宥不愿失态,转身面对着悬挂山水画的墙壁去,胸膛起伏强烈,一意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崔妩见他背过身去不说话,理直气壮还想再吵,结果陡然看到谢宥的手,掌心掐出的血痕赫然在目。
想吵架的心气一下就散了。
他都那么难过了,自己就不能让一让他吗……
崔妩被那张没落笔的休书气到,都忘了自己过来,只是想挽回两个人的关系。
想通了这一条,她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语气小心:“阿宥,我不想和离,我根本不喜欢什么徐度香,我只喜欢过你……”
“骗子!”
他像生了根的木头,不肯转过身来理睬她。
“没有骗你,阿宥,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你,我和那个人也没有什么私情,半点都没有!
可是你白日不给我机会说话,一回来就躲在这里,还是不听我解释,你专信外头的人,不肯信我……你就只想休了我……”
语调里染上了哭腔,眼泪也跟着滑落,崔妩知道怎么让人心软可怜她。
“你转过来,我们坐下把前因后果好好讲一讲,到时候你要写休书,我也绝无二话。”
有一个人愿意示弱,气氛总算慢慢缓和了下来。
“你心里的,到底有谁?”
谢宥终于问了出来,这个折磨他到天黑的问题。
崔妩低头拭泪的时候,就听到他这样问,嗓音沉郁嘶哑。
谢宥终于肯面对着她,只是动作有些粗暴,钳着她手臂格外用力,执拗到又问了一遍:“说,你心里的到底是谁?”
“自然是郎君,心里尽是郎君!”
崔妩回视他的眼睛,里头没有一丝退缩和犹豫。
“你还骗我!”
那徐度香又算什么?
“我没有骗你!”
崔妩抱紧了他,脸贴上他胸膛,她发誓就是谢宥扯开自己,也要死扒在他身上,“我就是只喜欢过你,从来没有过别人。”
谢宥僵着一张脸不吱声。
沐浴过的人只着单衣,贴紧了他也只是薄薄一片,谢宥扯了她两下,扯不开,感觉到她的身子冰凉,该是在屋外吹了很久的风。
说好要好好把话讲清楚,她却耍起了无赖。
谢宥突然想起来,说到无赖的事,她干的还不止这一件。
“当日我尽顾着自己起誓,忘了叫你也起一个。”
回想此前种种,他眼底星河寂灭,真是失望到了极点。
崔妩耳朵发烫,知道他说的是先前“歃血为盟”,她怂恿他发誓那桩事。
她逼着谢宥发誓往后只准有自己一个,就是因为自己有这样的“前科”,才防患于未然。
“可我与徐度香当真没什么,我若真喜欢他,想离了你,怎么会千方百计逼你起誓,不想你纳妾呢?”
崔妩极力争辩,甚至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万分衷心道:“我现在发誓!我从未喜欢过徐度香,若有半句虚言,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那你为何三番四次与他相见?”
“我何尝三番四次与他相见,我只见过他一次,是当年匪患失散,听说他找了我五年,我担心他在城里打听,会起什么风言风语,才告诉他我已经成亲,望他放弃此事,早日离开季梁城。
我原以为他已经离开了,结果在衙门又见到他,你想想,我那日是去做证人,怎么可能约他相会?”
谢宥记得,那日徐度香的衣衫狼狈,确实不像与人相会,倒像求救。
崔妩还在继续交代:“我在衙门撞见他,更想避着,后来阿兄竟是把他带上了水月庵,我都吓坏了,这人三番五次出现,显然是不存好心,我既恶心他又担心你知道生气,这阵子一直担惊受怕……”
谢宥闭了闭眼睛,她会忌讳自己见到徐度香,就证明了两个人的旧情不假。
“既然未曾私会,怎么你们就谈妥了与我和离之事,难道他在窗外说的那些都是自作多情?”
每问一句,都似在重复经历白日里的事。
“我要是想和离现在不就答应了吗,又怎会同你喊冤?其实就是从前……多说过些话,与他原本就没多大什么牵扯。
那时我不懂事,认识的年轻男子只有他一个,虽确实说过些风花雪月的话,但相处一直谨守礼数,从未逾矩。”
“你只见过他一次,你们只是说了话?”
“是。”
“他亲过你吗?”
“没有!”崔妩摇头。
“抱过你吗??”
“没有!但……在水月庵的时候,我要跳井逼他离开,他抱住了我……”
谢宥胸膛起伏,忍着气:“可有牵手?”
“从前是……有,但就一次!一次!”
谢宥又是很久不说话。
崔妩被他盯得心慌,伸手去扯他袖子:“真的就一次,我发誓,要是撒谎不得好死!”
谢宥怎么肯信:“那他何以寻了你五年,情深至此?”
“我怎么知道他的脑子,夫君尽可去问徐……对了,徐度香是死是活,还能问出来吗?”
“反正要是没死,你尽可以去问!我绝对只见过他一次,为的就是让他放下旧事,不要打听我坏我名节,之后再见
我也觉得他不怀好意,只想杀了他!”
“杀他?”谢宥好气又好笑,“他都不介怀你不能生育,你不感动吗?”
“我连挨都不想跟他挨着,要他来大方容忍我的‘缺憾’?而且我话都说清楚了,他还再三纠缠不清,根本不顾我死活,我当然想杀他……”
崔妩眼中冒出狠劲儿,一眨眼又柔顺地依偎着他膝上的手,“阿宥,我没有你不能活的。”
谢宥抽出手,垂目看她时宛如的吝于施舍的神祇。
下巴被他的手圈拢住,崔妩抬头,他正死死盯住她,像饥肠辘辘的猛兽盯自己的食物。
指腹在柔嫩的下巴上摩挲了许久。
“没骗我?”
“没骗你。”
崔妩真怀疑他要吃了自己,不是怀疑,谢宥已经低头张口,牙齿森森,与莹白的脸相映,“从前的事,若你当真没有骗我,我可以……尽量不去计较。”
“往后你敢有一丝旁的心思——”
谢宥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消解掉今日肆虐在心底的失望、愤怒、嫉恨……若再来一次,他不敢担保自己只把男人处置了。
他很难再放过她。
崔妩能感觉到下巴那只手在竭力控制着力道,但她的脸还是被捏红。
面颊一痛,薄薄的皮肤被利齿衔着,崔妩皱紧了眉,捏着夫君的衣袖忍耐。
很久,他才离开,也留下了深深的齿痕。
顶着齿痕,她无辜地摇头:“我绝不会再瞒着你了。”
这人的话,他已不敢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