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在留念江少安吗?脑海中似乎有滚滚惊雷闪过,妒忌和愤怒这种情绪瞬间交织在谢清霖的胸膛,他本来清冷的眉眼骤然带了些令人生畏的阴沉。
还是迟了些,倘若他当初就能够看清楚自己的心,定然不会叫江少安那厮钻了空子。只是懊恼也没有用,事已至此,他得小心防着些。
自从这云想阁的衣裳铺面开了起来,沈明珠几乎每日都忙上半天,她心思灵巧,绣花做衣裳的手艺又格外精湛。那批衣裳一进入京中市面,因着面料舒适、样式奇巧,引得不少女郎们交口称赞,生意也是格外的好。
为了铺面的衣裳常做常新,她听了谢清霖的话,聘了几位手艺靠谱的绣娘,这几日正在那里琢磨新样式。
看着账簿上这几日的进账,沈明珠难免浮现一些喜悦来,这样多的银钱,都是她自己凭本事赚的。
忙完一切,她带着丫鬟采荷刚刚回到谢府中,却看到小厮松墨一脸焦急的来喊她去正厅,说是谢老夫人来府中了。
来不及换衣裳,沈明珠当机立断赶紧去了正厅,一边叫松墨去找谢侯爷。毕竟谢老夫人无事不登三宝殿,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再加上她的身份,更是母亲的婆母,根本不是她能处理的了的。
这边吩咐好,沈明珠顶着虽已是下晌却仍旧灼热的日头,来到了正厅门口,刚要叫身边的丫鬟通禀,却听得里头一阵吵嚷。一个略带倨傲的妇人,声音有些格外的刺耳,大声嚷着。
“现下你们哥儿是有本事了,点了状元也就罢了,如今都快要尚公主了!却还把持着谢侯府的爵位不松口作甚么!我的儿如今还只是个荫官呢!”
尚公主?
这是说的谢清霖?
沈明珠心头一阵惊动,这事可是大事,也不晓得那人知道吗?
只是却又猛然想到,那日她指着那支桃枝问他,长乐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人先说的却是。
“春日里用桃花来插花,倒是多了些合时节的雅致。”
原来喜欢桃花杏花,是因那个贵气逼人的长乐公主吗?
假若如此的话,听着里头人的话,定然是得了什么消息才来谢侯府的,绝不会是无的放矢。那,兄长这些日子对自己如此关切,也是因着快要得偿所愿,所以心情才如此之好吧。
沈明珠心头五味杂陈,却又暗自庆幸,还好她早早就亲耳听到了那人说自己的话,不会再误会什么。
娶妻当娶贤,要找一个有主心骨的妻,原来,是这个意思吗?沈明珠也没有太多失望,横竖无论是谁,都已和她没有关系了。
这样想着,她挺直了身子,端着一副世家贵女该有的姿态,朝着厅中走去。
这边还不待里头的事情理出个头绪来,外头传来了一阵吵嚷声,似乎是门房拦着什么人不叫他们进谢侯府来。
说来也是巧,谢侯爷同自家儿子因着此时有事相商,两人正好一起朝着侯府走去,遇到了前来寻他的小厮。两人晓得事情严重,紧赶慢赶,却在自家府邸门口遇到了两位被拦下的父子。
而那年纪长些的男子样貌倒是不错,只是像是舟车劳顿一般,神色有些萎靡,扭头看到谢侯爷,像是遇到了什么救星一般,千呼万唤的朝着他走来,口中说道。
“谢侯爷,我可算是来到这京城里头了。”
他的面相有几分熟悉,谢侯爷皱了皱眉并没有认出来,站在一侧的谢清霖更是觉得这人的样貌同什么人很相似,不由得心生疑惑。
还不待旁人开口问询,那男子就说道:“我是来带我那女儿沈明珠回江南嫁人的!”
这话刚说完,谢侯爷猛地记起,眼前之人他多年前见过一次,正是沈明珠那位迫不及待续弦的生身父亲!
谢侯爷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到自己身侧那位蕴藉守礼的儿子谢清霖,通身矜贵无双的清冷不复存在,目光阴翳的可怕。
听到刚刚那句,谢清霖的身子僵在那里,抬眸阴沉沉的看向那个男人,面色冷硬,那眼睛里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布上了一层猩红色。
回江南嫁人?
除非他谢清霖死了,否则,休想!
第22章
正厅里头的窗户皆是敞开的,有阵阵暖风穿过堂前,初夏时节,不凉也不热,最是叫人舒服的时候。
只是这里头坐着的几个人,皆觉得如坐针毡般难熬。
首当其冲的要数那位自称是沈父的那位,他几乎觉得眼前这位身穿绯色官袍的郎君,眼神里头的戾气,说是要杀了他都不为过了。
从没来到京城过的沈父那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他战战兢兢却又想到江家的那位奴仆给他带的话,说是他先前当成累赘的那个沈明珠,现在入了谢家的青眼,认了干亲,以后可就是有大造化了。
本来沈父就被沈明珠寄来的家信急的有点上火,现在桑林正是最值钱的时候,他却没有那份地契,生怕她回来之后讨要。再一听说谢侯府家认了干亲,更是觉得有人替她撑腰,事就更难办了。
幸好那位江家的奴仆给他提了个醒,说是他不如直接将沈明珠许了人家,父命难为,到时候一个孝字就能压死她。再说了,到时候她一个出嫁女,总不能再占着自己家里头的东西吧。
毕竟亲生父亲替她找好人家,就算是谢侯府也得掂量掂量,到底还要不要这百年世家的名声敢来拦着。
只是沈父同那续弦的继室在一起又琢磨了下,总归是不能得罪谢府。
而那继室小郑氏又有着别的小心思,她那儿子如今已经一十有二了,现如今要是再继续走这经商的老路,她还能有这什么盼头。眼珠子转了几转,软下身段来,冲着沈父说了个主意。
他谢家不是喜欢孩子吗,自家的儿子沈小宝聪明伶俐的多,绝对比那个早就忘到哪里去的女儿强得多!
这话说到了沈父心坎上,只是又有些舍不得。但小郑氏又把他心里头的那点野心提了起来,说是把儿子留在京城里头,说不定以后也能中个状元什么的。
这么想着自家儿子的前途,沈父倒是有了几分不慌不忙来,只是一抬头,瞅了眼端坐在那里的谢侯爷,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具是世家贵族才有的气度,生生吓得他半个字也没敢提。
他哪里晓得,这谢侯爷竟是个不好相与的。
谢侯爷看了眼自己身侧的儿子,唇畔处挂了些薄凉的笑意,先是安抚的朝着有些慌乱的谢夫人点了下头,又朝着名义上那位继母、如今的谢老夫人望去。
那位年纪看上去竟同谢侯爷差不了几岁的谢老夫人不由得面色一顿,慌忙地避开视线,她可是专门挑了这个谢侯爷不在家的时候来,想着闹一闹兴许真如那隔壁的礼部侍郎的母亲所说。
给自家那个只得了荫官的儿子,讨得一个世子的名头来。就算是讨不到,也能从这个周氏手里头磨些银子铺子什么的。
没料想遇到这个周氏养的干女儿,嘴皮子竟然如此厉害,半个字都挑不出毛病来,却堵得她半天开不了口。
硬生生给她气的忘了时辰,正好遇到了回家的谢侯爷。一想到自己的把柄还在这位名义上的儿子手上,谢老夫人不由得更是面如金纸起来。
别人她不知道,但她落在这谢侯爷手上的把柄,是真的能要命的玩意。
谢老夫人轻咳一声,倒真像个年纪颇大的妇人般颤颤巍巍的起身,勉强扯处一个笑脸来,“侯爷回来啦,那老身就不多待了,赶着先回去了。”
“那就请谢老夫人好走了。”谢侯爷看了看外头的天,嘴上客客气气的说着话,不但没有称她为母亲,更不曾起身相送。
这番做派虽叫谢老夫人心头一阵生气,却想到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做的孽,却是半点也不敢吭声,刚走到门口,却又听得那个周氏养的干女儿突然开口,给她更是吓个半死。
“谢老夫人,下次再来可是要问问清楚,究竟是何人同你传的话。毕竟这样没有影的事,您却妄加揣测圣意······”
“即便是圣人日后下了旨意,您这提前说的话,被有心人听去了,可有该如何是好啊?”
沈明珠出口有条不紊,声音清脆又故意叫这人听清楚,好好地吓上她一下,免得以后再来打搅母亲清静。
她也知道,这次这位生身父亲前来,定然是不带走自己不罢休的。这种事情,她不能拿谢侯府的名声去赌,兴许以后再也没办法在母亲这里护着她了。
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好好的吓唬吓唬这位谢老夫人,免得她以后再倚老卖老的仗着辈分来欺压母亲。
这话一出,谢老夫人离开的脚步更是快了起来,一丝也不敢耽搁,她真是猪油蒙了心,被那礼部侍郎的母亲说的魂都傻了。这谢侯府那里是好相与的,她以后断然不敢再来了。
送走了谢老夫人,正厅里坐着的除了谢侯府的,就剩下沈父和他背后那个深色贪婪的看着屋里头物件的沈小宝了。他那胖的敦实的脸上,丝毫看不出舟车劳顿来,临走时他母亲可是说过了,以后他就是谢侯府里头的公子哥了。
那既然如此,这里头珍的、贵的都是归他了。于是乎也有些站不住了,扭扭捏捏的揪着前头的沈父衣服,想要伸手拿桌子上的新鲜果子吃。
却不料想他实在有些胖的过分了,一伸手,啪的一下,把那盛着果子的瓷盘给扒拉到了地上,一下子碎了一地。
沈小宝一看吃不到果子了,登时就像在家中一般,嗷的一嗓子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揪着沈父的衣服大喊。
“爹,果子!我要吃果子!”
而那沈父则是一脸小心谨慎的陪着笑,却又心疼似得把那胖墩墩的孩子拉到身边,小声哄着:“等出去了,爹给你买更好的。”
这般耐心的模样,还有这孩子脱口而出的那句爹,都让不远处的沈明珠看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自己的生父也会耐心的哄着孩子,这在她的记忆中是从来没有过的。
小时候她一直跟在母亲身边,乖乖躺在花架之下,看着远处的云,摇着扇子给她讲四书五经。又哄着朝着要父亲的她别闹,说父亲要去远方经商才好养她。
甚至于,每年她也只能见过几面。
所以在被当成累赘一般丢到外祖母家中的时候,沈明珠依旧牢记母亲的话,没有哭闹,她不是不难过,而是被母亲教过,要听父亲的话。
而如今她看着自己的父亲,心安理得占用着死去母亲的嫁妆,甚至于又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只是这一声爹喊出来,听到的人可不只是沈明珠,坐在厅堂中的每个人也在同一时间听到了。尤其是本被她的婚约所惊讶的有些失态的谢清霖,扫过一眼那沈小宝的年纪,神情陡然变了些。
这少年看上去大约十三四岁左右——比沈明珠小不了几岁,但这也是问题的所在。
当年沈明珠母亲病逝之时,她家中只有一女,如今不过离开家中六载,怎得了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弟弟?
见谢家的人没有一个先开口的,沈父好容易将自己的心肝疙瘩儿子哄好,只得起身朝着谢侯爷说起了自己前来的缘由。
“在家中的时候已经晓得明珠现在年纪大了,不能再老是在她姨母这里耗着了。”声音中带了些商贾特有的讨好感,沈父有点畏惧的躲避开座上那位年纪不大的小世子的目光,“但是也想着,贸然将这孩子带走,会叫咱们亲戚这关系生分了。”
似乎是对自己接下来的说法感受到了满意,沈父稍稍挺直了腰杆,“我这儿子沈小宝,从小就聪明伶俐,不如留下来,同姨母认个干亲。这样我带明珠回去嫁人,方才放心的下。”
这话说完,厅堂中竟诡异的沉默了一瞬。
无论是坐着的谢侯爷还是谢夫人,抑或是周围谢府的奴仆们,无一不被沈父这一套说辞给恶心到了。
这话说的,像是他们谢侯府给他们养大了表小姐,到时候拿回去嫁人,又自顾自的掏出一个劳什子玩意来顶数。怎么,这是将他们谢侯府当成什么善堂专门替他教养孩子的吗!
正要出口大怒的谢夫人却被一早就晓得她脾气的谢侯爷安抚的拉住了手,此时谢侯爷先笑着开了口。
“这位沈世弟,同我夫人有亲眷关系的是明珠的母亲,”他面上表情虽然带着笑,语气中常年在朝堂中形成的威压却肆无忌惮的向着座下的沈父逼去,“至于你领来的这个,倘若本侯没记错的话,应算是你那继室领来的。”
“怎么敢同本侯攀扯亲眷的?”
沈明珠神色平静的坐在谢清霖的身侧,两人之间距离并不远,他用目光悄悄看了几次,都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出来半分伤心。
谢清霖的心头不由得涌现出对她无尽的怜惜,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谢侯爷的话却叫刚刚得意洋洋的沈父大惊,他以为自己的计划不说是完美无缺,将那个自己都不喜欢的女儿带回去,同人家江家攀扯上姻亲——人家可是许诺过五百两的聘金!
留下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子,好叫谢侯府再养一个状元出来,替他们沈家光耀门楣。什么继室不继室的,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还能认不出吗!当年他可是·······
算盘子打的滴溜响,却没曾想在第一件事上就栽了跟头。人家谢侯府根本不想再攀扯他这个亲戚。
“这,这······”沈父支支吾吾,不由得吓得再也坐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又仍旧抱着些曾经被江家那位将来的姻亲所蛊惑出来的念想。
毕竟这可是收下自己那个不讨人喜欢女儿的干亲家,再怎么都给给自己这个生父些面子。
“那到底得先叫我带明珠回去,”他喉咙哽了哽,却又硬气不起来,脸色有点难看,“毕竟我已经同人家相看好了庚帖,现在还是得回去准备嫁妆了。”
“那可是上好的人家,作为明珠的父亲,我怎得会坑她!”
还不待谢清霖发作,一边的沈明珠倒是清冷的笑出了声来:“那倒是,父亲怎么会坑女儿。”
这话一出口,本来还有些理直气壮的沈父也有点尴尬,毕竟他确实待这个女儿不怎么样,但他仍旧觉得没什么,一个丫头片子,养大了不还是别人家的。
就算是他当年将她送到外祖母家,确实有点不太体面,但她不是现在也活的好好的吗。于是沈父根本没打算再顾忌这谢家,既然人家不愿意收下自己儿子,就先把这个女儿带回去好了。
那五百两的聘金,只要到手了,他先前铺子抵押的欠账就都能平了,还能余下不少,甚至于他这些年抵押出去的那些地,也能买回来些。到时候才能多留些家产给沈小宝,免得他吃苦头。
“你知道就好,”沈父还按照当年的做派来,他只是畏惧谢侯府罢了,怎么会对当年这个他随便丢在角落里的女儿好声好气,“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跟着为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