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珠忍无可忍,却又被这人弄得没有脾气了,伸出手拿起食盒里头的筷子,夹了一片桃花状的鱼脍,吃了下去。
只是入口之后却微微一愣,竟然真的很好吃,是她生平吃过的最好吃的鱼肉了。
见她吃下,那人像是总算放心了,一下子倒在备好的枕头上,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很好吃吧。”
好像以前他就说过这句话,沈明珠呆在那里,低头看了眼躺在身边美人榻上的人。
他闭着眼,浓密的长长羽睫压覆在眼下,依旧带着绯色红晕的脸颊,在她手中那盏摇曳的灯火映照之下,度上了一层柔美的昏黄色,好看的叫人挪不开眼。
“好吃。”
沈明珠轻声说道,像是被他微微颤抖的长睫挠到了心尖上,她只觉得方才那些不情愿照顾这个家伙的恼怒,尽数褪去了。
以前照顾过她的那些时光,足以叫她此生都欠这人的。
即使她已不再喜欢这个人。
即使等他离开江南之后,此生不会再见。
她依旧会记得,在她最担心被抛弃的年岁里,这个人真心实意的想要照顾她,真心实意的告诉她,这里就是她的家。
拿到了婚书,以后的日子渐渐清晰明了起来,沈明珠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弄得有些困顿,她叹了口气,掩好门窗回了卧房里去睡觉。
闭上眼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耳边一直回荡着谢清霖那家伙说过的话,“叫我一声表兄,就给你吃。”
幼稚不幼稚。
只是这话却足够叫她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开心,所谓的亲人父亲,嫌她碍事的时候一脚踢开,见她能折算成银子了,又拿去随便嫁人,就为了那些银两。
生身母亲对她好,已经在记忆里陈旧成了老宅里头多年未曾更换的桃木符,这人却能够喝醉了,依旧带来了他觉得好吃的菜。
只为了叫她尝尝。
算了,左不过几日他就要离开了,叫什么都无所谓了。
左思右想着,沈明珠并不算踏实的慢慢睡着了。
第36章 (加更)
得益于每日最多睡上三个时辰的习惯,沈明珠就算昨个没有睡好,天刚刚亮起来,就早早的起了。
她穿戴好,推开内室的门却被外头美人榻上躺着的人,吓了一跳。
只是一瞧竟是谢清霖,还不待昨晚的记忆回笼,她依旧觉得不慌。
别的不敢说,谢清霖这人绝对是个一等一的君子,根本不担心他出现在这里。
少顷昨个的记忆回笼,沈明珠没有忍住,想到昨个这个人的醉酒模样,笑出声来。
这时,委委屈屈躺在那美人榻上的人似乎被吵醒了一般,有了点动静。
想了想,沈明珠去将桌子上茶壶端起,打算去外头沏壶茶来。
谢清霖睁开因着醉宿而有些沉重的眸子,即使他用内力逼退了一些,仍旧还留了三分醉意,迷迷糊糊的看了一圈周围,这陌生的环境叫他有些呆愣。
沏好茶进屋的沈明珠,刚好撞上了这人迷茫的眸子,他那精致的眉目中间再无半分以前惯常的从容,更多的是叫她想笑的怔忪。
昨个的事太过好笑,她实在是板不起来脸对着这人。
谢清霖看到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虚弱的咳嗦了一声,有点苍白的脸上带了点晨起的潮红,这才开口道:“明珠?我怎么在这里?”
似乎是在努力回想,他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长长的乌发垂在身前雪白的中衣上,明明凌乱不堪,却像是话本里头写的吸人阳气的狐狸精一般。
“昨个我不是在江家,去拿婚书······”
沈明珠斥了他一声:“你还记得那婚书呢,还记得自己叫什么不?喝的醉醉醺醺的,门都找不到,小厮没给你丢到野外林子里头去,叫狼给你吃了才好呢。”
她似乎真的生气了,皱着眉毛又将手中的茶壶重重的放在桌上,根本没有注意,此时她已经没有再和以前一样,对这位名义上的兄长毕恭毕敬了。
谢清霖像是被训斥到了,慢吞吞的低下了头,只是垂下的眸子里头,一道精光一闪而过。
“婚书拿到了吗?”
他神色顿了顿,像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薄薄的眼睑偷偷地掀起来,做贼心虚一般的瞅了一眼沈明珠,又赶紧低下了眸子。
搞得沈明珠有些哭笑不得,这酒醒了,人怎么像是傻了似得。
“昨个确实是喝的有点多了,我没有做什么叫明珠生气吧?”
这话一说完,沈明珠只觉得一肚子的火气可算是找到了源头,她气呼呼的端起一杯茶水递过去。
“你还好意思提,非要闹着回京城去给表姨母告状呢。”
“啊?”似乎是有点难以置信,又像是被那话中的意思给羞恼到了,红色从谢清霖的脸上迅速蔓延到了整个耳后,本来好好一个清高孤傲的状元郎,此时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子,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是好。
被他这幅反应再度逗笑了,沈明珠决定再笑话笑话他,毕竟这样难得可以正大光明嘲笑这家伙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
“嗯,你还拿着那盘桃花鱼脍,非得叫我尝尝,不然根本不躺下。”
谢清霖:“······”
他似乎是羞恼到了极点,借着端过那杯茶水,将整张脸恨不得都埋进水里。却不料喝的太着急,一下子被水烫到了。
又是一阵咳嗦,强撑着侧过脸去,像是恼了,谢清霖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般,说道:“你先出去,我收拾一会。”
真是,他早知道就多用内力逼退一些酒力了,谁能想到这酒水竟如此之烈性,叫他真真在沈明珠面前丢了脸。
本来计划的好好的,叫她心软就足够,没想到······真是羞煞他了!
沈明珠看到他这幅样子,再也撑不住,扶着桌子笑的不可开交:“哎吆,这就是京城里头人人传颂的君子啊,喝多了酒水,要同母亲告状去了。”
“唉?怎么真羞恼了?”
她在一边左右瞧了瞧榻上的人,见谢清霖生气一般,将头扭过去不给她看,只是耳后还有脖颈上绯红了一大片,叫她再度忍俊不禁。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充满了鲜活,再也不Ɩ是那样的冷冰冰了。
谢清霖这般想着,一边记恨那江家给的酒水太烈,叫他如此羞恼,一边又为此时沈明珠的笑声感到喜悦。
算了,她好久都不曾这样笑过了,能逗她开心也算是不错了。
见他半晌没说话,沈明珠掩着嘴不再笑出声来,扔下一句:“你先换衣裳,”就先到厨房里头去了。
看着她欢快离开的背影,谢清霖深深的看了一眼,酒水太烈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确实想要用过去的事勾的这人心软。
果然,他的计划对的。
等到他换好了昨个的衣服,只觉得身上依旧酒气熏天的,叫谢清霖觉得浑身不舒服,决定先回驿站里头把衣裳换了。
毕竟昨个去了一趟江家,他也得回去给那些暗探们吃个定心丸,免得别人真当他谢清霖叫江家给不声不响的弄死了。
沈明珠正在厨房里头弄上一碗鸡蛋汤,刚想端到屋里头,一扭头就看到谢清霖站在小院中间看着她,修长的身影衬得她本来放的秋千都带了些清贵一般。
“怎得在外头受寒,先进屋去把早饭吃了。”
此时的谢清霖明明是清醒的,却在看到沈明珠端着早饭喊他的时候,几乎觉得自己再度醉了。
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这个人会陪着他,从一睁眼再到闭上眼睛,这人都在自己的身边。
“还没有回禀上报昨个去江家的事,”从没有跟沈明珠谈论过朝堂之事的谢清霖,却觉得不能瞒着她,“免得同行的官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
他话中的意思叫沈明珠觉察到了不对劲。
去江家竟这般危险吗?难怪他这样冷静自持的人,都被灌了个烂醉,想来是要套他话的?
沈明珠沉默了一下,又觉得眼前这人为了自己确实辛苦,心软的说道:“屋里有个新的斗篷,我去拿了你先披上,免得受寒。”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谢清霖喜不自胜,却又得强撑着不叫她看出来,只是嘴角的弧度怎么压都压不住。
他喜滋滋的穿着新的斗篷,迈着步子朝着等候在外头的暗卫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沈明珠看着这人欢喜离开的背影,觉得有些懵圈,这人喝醉了竟然是换了性子的吗?真是叫她觉得哭笑不得。
刚到驿站,换好衣衫之后的谢清霖用冷水洗了把脸,他得赶紧清醒起来,昨日在江家所见之人,已占了大半个江南的大小官员,甚至那些富商也足以叫整个江南动荡起来。
士农工商,士族弄权,商人重利,而那些农户连同手艺工人都是为了安稳的生活在辛苦劳作。
倘若动了江家,这一连串的事情,足以叫人头昏脑涨。
但不得不动,谢清霖沉了沉眼神,再不动这江家,兴许以后真有什么事,这江南还真就成了他们江家的了。
处理完探子们的情报,谢清霖又将根据自己昨夜所见所感尽数写在密信之中,江南此时的危机已刻不容缓。
他希望圣人能够将江少安压在手中,适当的给他一点甜头,绝对不要叫他觉察到不对,逃回江南来。
覆巢之下无完卵,只要江少安还老老实实呆在京城里头,江家家主江潮这个老狐狸就以为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一切事情处理完,暗卫又前来上禀,说是查到了一些关于赵温的事情。
谢清霖不由得起了兴趣,他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这情报,而后微微一笑,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那赵温虽然是个良善的商人,但他父亲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只要牵扯到了利益,就算的格外清楚。
想来这次同意儿子求娶沈明珠,也是因为她身后的云想阁那个铺面,再加上她已是孤身一人,沈家的家产虽说不多,但尽数都归她所有。
虽比不得豪门大户家中的女郎们嫁妆丰厚,但她有着叫人惊诧的经商手段,再加上一介孤女好拿捏。
所以在前几日,赵老爷子喝多了酒水,同人吹嘘,说自家儿子以后娶得媳妇足够叫他们家拿捏的牢牢的。手里头赚的银子都是归他们的,以后要是敢不听话,随便他们动家法。
巷子里头的事,怎么都是藏不住的,看着手头暗卫查到的消息,谢清霖冷笑了一声。
他谢清霖还没死呢,怎么沈明珠就没有亲眷了?
只是要是贸然叫明珠知道这事,兴许她又会难过,他得想个法子,叫这赵温乖乖的滚远点,又不能伤了明珠的心。
谢清霖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一法子,提笔给京城里头的自家父亲谢侯爷写了一封家信。
在自家侯府里头溜达着消食的谢侯爷,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喷嚏,他抬头看了看正当午冬日里头的太阳,不由得有点子疑惑。
难不成真是年纪大了,他怎么觉得背后一阵寒凉呢?
看着手中将要送走的家书,谢清霖弯了弯唇,自顾自的笑了一声。
山不过来,他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