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行人赶到沐城的时候,沈明珠这才在一处简陋的小院里头,见到了昏迷的谢清霖。
只见那人紧紧闭着双眼,躺在榻上了无生气,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与此时形成的对比,叫沈明珠的眼泪瞬间滚了下来。
外头的王昌平也再度赶了过来,他劝慰沈明珠道:“谢师弟常年习武,身体倒是无碍,只是被烟雾呛到,我已经回去带了最好的药材,待给他将汤药服下,明日应该就能醒来。”
只是他却没有说更坏的消息,生怕眼前人撑不住。
里头的火势太大,那江潮更是一心寻死想要将罪责全部揽下来,毕竟贩卖私盐只会动摇江家的根基,但是勾结外族,却会叫圣上彻底动怒,铲除他们。
而谢清霖在火场里头寻那副锦屏,双目被那火光烫伤,兴许······
这一切只能等谢清霖醒过来再说了,现在人还没有醒来,也只能静静等待了。
第二日早上,天色雾沉沉的,似乎是又要下雪了,沈明珠却惊讶的发现,床榻上的谢清霖咳嗦了几声,而后缓缓醒了过来。
“你醒了!”沈明珠刚要惊喜的出去喊人,却没料到床上的人四处张望了一圈,才循着声音朝着她的方向喊了一声渴。
谢清霖努力睁开眼睛,双目上却布上了一层血丝,他朝着房间里头看了一圈,却发现一片漆黑,不由得心中一惊。
“屋里头没点灯吗?”他试探地问道,“怎么这么黑?”
沈明珠刚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听到他这话,猛地一惊,明明屋里头是亮的,这人莫不是······
待到王昌平听闻人醒了,再来把脉之后,最后却也不得不承认,谢清霖的双目短时间内似乎是不能视物了。
听到这消息之后,谢清霖自己本人还没有多大反应,只是一旁的沈明珠却失魂落魄了起来。
她认识这人五年,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抱负?如今双目尽毁,又该叫他何去何从!
这么想着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人又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沈明珠只觉得悔恨充满了自己的内心,如果她不是那么执着想要救人,或是不去提那份定亲信物。
虽已目不能视,但谢清霖的耳力向来是很好的,他勉力起身,朝着沈明珠哭泣的声音摸索过去,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发梢,嗓音虚弱地安慰道:“别担心,会好的,不过是暂时的罢了。”
沈明珠看着他脸上被火灼烧的痕迹还没有退去,神情憔悴不堪,那双素来神采奕奕的眸子为了避光而覆住,只觉得自己的心再次被刺痛了。
“你怎么这么傻,不过是一块锦屏,哪里有你的命重要!”
“可是那是你想要的,”床榻上虚弱的人轻轻咳嗦了一声,而后像是因为看不见而觉得恐慌一般,伸出手将沈明珠揽到了怀里,喑哑的嗓子慢慢说道:“明珠,我答应你的,要帮你拿回来。”
听到他的话,沈明珠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她只觉得一阵麻木,看着神色慌张却仍旧小心抱着自己的谢清霖,本来冰冷的心口被暖成了一片。
她转过身,朝着这人的怀里轻轻扑了进去,伏在他的肩上轻声哭泣起来。
“你骗了我,谢清霖,你说你能好好回来的。”
谢清霖眼睛上刚覆了一层药膏,不敢乱动,只能小心地感受着怀里姑娘的抽抽搭搭,轻声安慰道:“别怕,明珠,我会好起来的。”
“你再信我一次。”
第55章
此间江南等地的事情已经平定了下来,一切尘埃落定,王昌平带着证据朝着京城赶去了,临行前叮嘱好了,用来敷眼睛的药水需要每日一回,一直到能够看清楚为止。
将外头的事情处理完,沈明珠就朝着驿站里头赶了回去。虽说是有着丫鬟和小厮们照顾谢清霖,但只要想到清晨她离开的时候,那人茫茫然朝着她说话的方向,勉力露出一个不叫她担心的笑。
她就觉得格外揪心。
明明是素来被捧旁人到天上的一个人,圣人亲派的钦差大臣,如今众人都进京领赏谢恩,而他却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生怕磕了碰了。
回到驿站的院落之后,沈明珠只觉得自己的担忧不无道理。此时正是还有些夕阳的下午,外头暖洋洋的,而谢清霖却孤零零的靠在屋内的椅子上,正在探出手想要端一杯茶来喝。
似乎是听到了沈明珠走进屋里的脚步声,那人本来有些呆滞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开心了起来,朝着她的方向试探地说道:“明珠,是你回来了吗?”
沈明珠忍不住替他将摸了半天都没有碰到的茶杯端了过去,一边轻声答应。
她的脚步声和其他人不一样,像是一缕清风轻轻环绕在谢清霖的周围,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接过那杯茶水。
“我想给家中写封信,只告诉母亲受了轻伤便好,”思忖着,谢清霖朝着自己感觉沈明珠所在的方向轻声开口,“只是,现在兴许得你帮我写了。”
似乎是害怕沈明珠担忧,他测了身子,抬着根本看不见东西的眼睛,望着空中的虚无,唇角微微上扬,“或者你帮我扶到书案那边,我试试能不能自己写。”
这会子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沈明珠点上了昏黄的灯光,扶着谢清霖走到书案一边,替他将笔墨放好。
“你自己写,”沈明珠看着灯下那张清隽的脸庞,即使双眼之间覆盖了布条,依旧好看的惊人,“我怕母亲会担心。”
低着头看了这人摸索着开始写家信,即使双目看不清,依旧字体遒劲有力,沈明珠低头看着这人,只觉得周围灯火跳动,这一幕像是以往在谢侯府一般。
也是谢清霖低头写字,她侧着身子在一边看着。
忽而到了要换行的地方,见谢清霖因为看不见,摸索了半天找不到位置,沈明珠探出手去,牵引着他的手,放到了应该的位置。
两人因着这一刻清浅的触碰,都觉得心头一颤。
沈明珠默默收回自己的双手,呆呆地站在一边,有些出神。
写完家信的谢清霖听到一侧没有声音,忽然开口问道:“明珠,你在想什么?”
没料到他会忽然出声,沈明珠下意识的开口:“我在想什么时候送你回京城。”
“你不一起吗?”谢清霖答道,张了张嘴,想要劝却没开口。
“这边生意如今越来越好了,我正打算再沿着临水这条水路商道,朝着北面再开一家新的铺面。”说着自己的规划,沈明珠下意识的想要逃避回到京城里头。
谢清霖突地笑了笑,“那我等你一起。”
他虽然想要为她遮风挡雨,却也更愿意看着她自己成为更好的人,看她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不必选择依附他,只需要做自己就好,他会想办法一直跟随着她的脚步。
沈明珠不由得有些恍惚,她以为谢清霖会极力劝阻自己同他一起回去,却不想这人竟然想要留下。
“可是,你还需要回到京城里头,圣人此次论功行赏······”
谢清霖嘴角含着笑,根本不在意她说的这些,反倒是试探的说道:“要论封赏,不知道这次在下替明珠县主寻回了锦屏,明珠县主打算如何封赏我呢?”
沈明珠笑了起来,这人倒是也学会说笑了,她忍着笑,“本县主手里头可没有什么银子,先前的可都是已经是拿去开铺面了。”
“也不需要别的封赏,如果明珠县主不嫌弃,可以叫谢某成了县主之夫如何?”
昏黄的灯光并不是十分明亮,映照着灯下的谢清霖的认真的神色,倒真是琢磨了之后才做的决定。
沈明珠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俊俏的眉眼只觉得一阵面红耳赤,却又想起来,这人如今看不到,索性佯装开口挑刺道:“谢大状元郎身上穿的可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吃饭更是精细的很,我可养不起。”
她说的倒是实话,这人在京城谢侯府里头,就是矜贵养大的少爷,真要养起来,如今才刚刚开出铺子的沈明珠,说不定还真的养不起他。
听到这话,谢清霖侧着头似乎在思考,“我可以吃的少些,衣裳也可以不做新的。”
说到这里他有点苦恼一般,挣扎着补充道:“但是能不能每月给我买条鱼吃。”
难得见他这么吃瘪的样子,沈明珠忍不住乐了起来,“谢清霖你是猫吗?还要每月吃条鱼。”
说罢她被自己的想象哄到了,乐个不停,“不过确实,有猫的话倒是可以养一只,看上去纠纷外乖巧。”
这还是自从他看不见之后,沈明珠难得漏出的笑脸,谢清霖分外珍惜,他耳力甚好,侧耳听了听,周围没有旁的人,轻轻开口学了几声猫叫。
“如此,能养我了吗?”
乐的不行沈明珠一下子呛咳在那里,这人,怎么还能是这般德行,恼的她转身就走。
“不养猫了,以后养狗!”
留下谢清霖站在原地思忖,狗是怎么叫的?
只是到了晚些时候,沈明珠又不得不出现了,因着王昌平从京城里头寄来了几封书信,上头都是近期刑部的各种大小案子,以及一些同僚们寄过来聊表关心。
按理说应该寻一位师爷来替谢清霖念一上一念,只是他来江南这边,什么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带,于是只能叫沈明珠来替他念。
坐在灯火下,沈明珠将那几封书信展开粗略看了下,有的是对京城里头局势改变的担忧,有的是刑部里头以前的同僚来问谢清霖身体如何了。
沈明珠一一念着,却是在最后一封上停顿了起来。
倒不是为别的,这封信是谢清霖以前的同窗好友送来的,他着急问谢清霖什么时候回去,他妹妹自从见过一面之后,就对他这个状元郎心心念念,甚至不愿意再去相看。
信中着重提到,只要谢清霖回京,一定要赶紧告诉他。
谢清霖听了这封信,忽然挑了挑眉,开口说道:“替我回信,就说我谢清霖配不上他那能够养出刁奴的妹妹,这样的教养,以后还是不要再同我联系了。”
似乎是为了解除沈明珠的疑惑,谢清霖继续说道:“我已经很久不同他联系了,这人就是那日同你争执之人。”
他似乎有些忐忑,怔怔的朝着沈明珠的方向张皇失措地看着,脸上的紧张显而易见。
他还是害怕,如果不是当初他脱口而出的话叫沈明珠误会,怎么会有如今这样的局面。
谢清霖只恨不得自己能够买上些后悔药,回到过去,狠狠地将那时候的自己打醒。
沈明珠眨了眨眼睛,提着笔说道:“可是我字迹和你的不一样,这样的信笺我来回恐怕不妥吧。”
“没有不妥,”谢清霖毫不迟疑,根本不敢停顿,甚至露出一点讨好的笑容来,“我谢清霖已经有了心上人,如果再同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交往,岂不是会叫我的心上人难过?”
他话说的又直白又急促,只叫沈明珠觉得一阵羞窘,嗔道:“谁要管你有没有心上人。”
谢清霖慢慢“哦”了一声,抿了抿嘴角,“确实,如今我看不见,只会是个累赘,再提这种事着实不好。”
“不许你说这种话,”沈明珠微微愣住,而后带了点怒气,“你师兄说了,再过几日你便可以好了。”
“可是还不知道要多久?”谢清霖薄唇轻启,嘴角微微抿着,看上去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我这幅样子,如今确实连累明珠县主了。”
“如果以后再也看不到,还没有人愿意养我,”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沉敛,带了一些对未来不可知的恐慌,“那又该如何?”
“我养你啊!”沈明珠脱口而出,她下意识的不愿意看到这张平日里意气风发的脸上尽数都是落寞,忍不住嘴比心中想的还要快的多。
只是这话一开口,又平白多了旁的意思。
她愣在那里,片刻涨红着脸解释着,“我的意思是,你一定可以好起来的,而且你是因为帮我才变成这幅样子,我沈明珠岂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
终于得到了想要听的答案,谢清霖喉结微动,心中一阵狂喜,只恨不得自己能赶紧好起来,想看看此时沈明珠脸上究竟是什么神色。
只是脸上依旧是淡淡的落寞神伤,他那眉心依旧敛在一起,面上带着浓厚的苦涩一般开口道:“可是,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驿站里,真的好难熬。”
见他这副模样,沈明珠只觉得一阵着急,确实是她不好,这几日有些忙得过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驿站里。
“那我明日Ɩ去铺面里头的时候,带着你一同去?”
她想了想,琢磨出这个折中的法子来,但是又觉得谢清霖应该是不愿意叫人看到他这幅目不能视的虚弱样子,不由得停在那里。
想要跟着她一同出门的计划得逞,谢清霖强忍着不在脸上表现出来,依旧虚空朝着沈明珠的方向低声说道:“那不会耽误你吧?”
“当然不会。”
见他总算展露了一丝轻松,还不知道是对方照着谢侯爷留下的缠字来谋划的计谋得逞,沈明珠甚至还欣慰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