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朝堂将会非常精彩,但明宝清和严观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回家去,但他们也没能出得去,虽然天光大亮,但长安城中的宵禁还没有解,城中兵马匆匆,都在捉拿崔家漏网的余孽。
孟容川这一日是直接从官署去上早朝,所以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亲眼见到崔家几个拥趸是如何大放厥词,说窃国的萧世颖昨夜已经伏诛,崔家将会扶晋王的子嗣上位时,孟容川也震惊无比。
只是还未等他阐明晋王子嗣的身份,就已经被林期诚当胸一剑,捅了个对穿。
一时间朝上两派势同水火,其中更有许多中立着摇摆不定,孟容川本就站在林期诚这一边,再走动就太过点眼,他思忖片刻,没有动。
也幸好孟容川没有动,因为萧世颖就在龙椅的帷幕后,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唇枪舌剑,谁忠谁奸一目了然。
等崔司记将崔家夜袭天梁宫的罪人罪状一个个摆在百官面前时,朝上站着跪着的某些人,也已经是死人了。
今日的早朝到了时辰还没有散,明宝盈已经觉得很不对劲,但到了下值的时候,官署的门已经开了。
孟容川少见地直接来户部官署等明宝盈下值,只等上了马车才吩咐车夫,“快些回家,小心避让。”
“何事?姐姐可还没有回来呢!”明宝盈终于有些按捺不住,道。
听孟容川说了今日朝堂上的事,明宝盈大惊失色,喃喃道:“晋王子嗣?”
震惊是应该的,但明宝盈为何这般面如死灰却是孟容川想不明白的,明宝清在那个时候被羽林卫请去至今未归也甚是可疑。
但几番询问之下,明宝盈也没有说出缘由,只道:“我要去禁苑问问。”
她看向孟容川,见他想要劝阻,她便立刻下马,折返回去。
孟容川追在她身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我骑马带你去!”孟容川喝道。
明宝盈转过身看他,端详他面上的犹豫和斟酌。
“想清楚,”明宝盈拍了拍他攥住自己的那只手,一字一顿道,“我不强求,我都明白。”
孟容川眸中闪烁不定,最终,他松开了明宝盈的胳膊,却又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你一个人去我如何放心得下?”
犹豫
斟酌过后的抉择显得更坚定,就像喝了苦药之后的那一颗糖。
孟容川攥得很紧,好像是害怕她会不管不顾地冲出去,他知道明宝盈是很冷静的人,但明宝清的生死在她的理性之外。
不过,等他们到了禁苑门口时,明宝清和严观也出来了。
孟容川松开了手,被压迫阻塞的血液重新流通起来,让明宝盈觉得整只手都酥软了。
这种感觉她记了很久,在很久之后,她与孟容川在朝堂上政见不同,有所争执时,在她气恼,不满孟容川时,在孟容川又回到陇右的那三年里,她时不时又会想起这种感觉来。
此时,看着明宝清和严观相拥着走来,明宝盈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但看他们的感觉,明宝盈知道他们绝对是死里逃生了。
她和孟容川之间的感情,只怕永远比不过明宝清和严观之间的深厚纯粹,但明宝盈觉得也不错,若即若离,牵牵扯扯。
第195章 婚夜
禁苑外, 各路人马出出入入,但却只有马蹄声,将这四周敲得格外寂静。
四人一时无言, 直到佛寺晚课的钟声响起, 似乎在告诉他们, 这不过是很平常的一日。
孟容川很识趣, 什么都没有问,见严观和明宝清神情疲倦,就道:“还好, 婚期没误。”
因为这一句话严观的眼底有光华流动, 他说:“不良帅的月钱很少。”
明宝清微微笑了笑,道:“过日子,总归是要精打细算的。”
严观和明宝清成亲的日子没有推迟, 因为什么事都用不着他们操心, 他们只补觉也补够了。
明宝清的婚礼是挺盛大的, 宴席铺得很开, 因为明家实在是不大,有些坐不下,后来宪君公主府说可以出借外院, 等明宝清和严观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明宝锦已经应下了。
明宝清只出来拜了个堂就又回去了,成亲一场, 她连家门都没有出。
严观倒是上酒桌了,他也的确想要醉一场。
他这人不大喜欢欠别人人情, 更何况是一条命呢?更何况李辅翼救他是因为他是晋王的儿子。这事儿让他挺别扭的, 人家没道理为他死。
不过明宝清说,这不是严观和李辅翼之间的事, 而是萧世颖和李辅翼的了断。
李辅翼的身后事是祆教办的,仪式看起来和中原有很大的不同,严观和明宝清后来也去看过,他躺在棺材里,看起来神色安详,像是从容赴死。朝廷还嘉奖他护驾有功,他的墓地甚至离皇陵不远。
严观觉得,自己真当不了帝王,下辈子也当不了。
有些人杀了就杀了,而有些人,杀了他,就像是杀了自己一回。
“天呐,怎么,哪来的这么多贺礼?帖子都没写这么多啊?”明宝盈回家的时候差点没能进得去,前院被堵得结结实实。
贺礼很多都是婚礼当日才送过来的,那些人都是在萧奇兰遣人送来贺礼之后,才匆匆决定要送的。
岑家另几房人得消息晚一些,又因为岑贞善的送嫁队伍被乱兵所冲散的事,二房正四处求人去救,各房也趁着乱子有意无意将这件事置之脑后,只姜氏早早就带着猫儿来了。
等把岑贞善找回来,带着几台残破的嫁妆送到洛阳后,再听说就连公主也送了贺礼,就也想后补一份,可这时候再送礼,明宝清直接就给拒了,连门都没有开。
萧奇兰送的贺礼有两大套,一套是发冠,发冠有墨玉、青玉、白玉、金银六种材质,她和严观都可以佩戴,另一套梳栉是束髻所用,其中又分好几套,莲花纹的玉梳,卷蛾纹的银梳,鸿雁衔枝纹的金梳,全部是宫造的,华美、质朴、典雅各有韵致,随便拿出去一件,足可以做首饰行当里的镇店之宝了。
不论这两套首饰,光是匣子上镶嵌着的玛瑙玳瑁就价值不菲。
除此之外,严观还收到一箱子金碧辉煌的破烂,似乎是谁不想要了的那么一筐玩意,叮铃哐啷响的,严观有一天闲下来就全给熔了,金子足足有几百两,家底都夯实了。
他只留下了一副臂鞲,那臂鞲上的刻花严观总觉得很熟悉,很像他娘会描在额上的花纹,这箱子玩意都是那人的,严观不确定这副臂鞲是不是娘亲做的,可也用不着刨根究底的,留着就好了。
婚宴的喜酒是官坊供的,严观喝着觉得好像比他跟明宝清一起定下的那种酒要更醇厚,喝得许多人都醉了。
孟容川问这是什么酒,游飞说是碧香,孟容川很笃定地摇了摇头,说不是,更像醉月白。
醉月白是官家酒坊里最贵的那一种,严观看向墙角摞起的酒坛子,若是醉月白,光是酒钱都抵过整场婚礼的开销了。
大家喝得非常尽兴,因为明宝清没有出面的缘故,明宝盈少不得替她招呼了同僚,饮了几杯,然后很有先见之明的溜回去了。
所有人都在公主府这边的外院里,只她一个人回去了,孟容川有些担心,在桌上周旋了几句,同文无尽打了个眼色,便也起身了。
外院里坐着几桌青槐乡上的旧邻,孟容川同他们寒暄几句,一边唤着‘三娘’一边走进内院。
明宝盈没有进屋去,她就在亭中,正拉着花狸狸跳舞。
孟容川瞧见这一幕时觉得简直像个毫无逻辑的梦。
这狸猫也上了年岁,都要成精了,它踮着脚抻着身子迁就醉酒的明宝盈,猫脸上写满了无奈两个字,跟人没两样。
孟容川忍不住大笑起来,明宝盈听见笑声回头看他,脸上那种放松而天真的神情只会在醺醉时出现,她甚至招手要他过来一起跳。
花狸狸的猫爪被孟容川握住时,它更无奈了,眼睛好像有一种‘我指望你来救我,你怎么跟她一起疯’的意味。
孟容川也就疯这一回,因为能叫明宝盈醉的机会少之又少。
眼下,暮色四合。
宾客们要赶着宵禁离开,游飞和明宝锦在明家和公主府之间点燃了由光箭修改得来的烟花。
一簇一簇如夏雪般,孟容川一手捏着猫爪,一手牵着明宝盈,在烟花下转圈,空气里晃过来一阵硝烟的气味,屋外宾客告辞时又道恭喜。
笑声、贺喜声和烟花的声音铺天盖地,恍惚间,孟容川觉得今夜似乎也是自己同明宝盈的婚礼,不知道明宝盈是不是跟他有相同的感觉,她捧起了那只无可奈何的狸猫,抓着猫爪轻轻按在他胸前衣襟上,踮脚在他唇上碰了一下,又低头在猫儿脑袋上亲了一口。
“哪个比较好亲?”孟容川也醉了,问了这样一个痴疯的问题。
明宝盈扬起桃花面,指尖戳揉着猫儿脑袋,孟容川不满意地将她拘进自己怀里,含吻她的唇。
游飞和明宝锦锁好了房门,送各个吃醉酒的大人回到各自的屋里去,他们没找见明宝盈,瞧见黑、粉袍边在墙边一晃而过,游飞赶紧一挡,明宝锦一脑袋撞他背上了,觉得好疼啊。
“你走着走着为什么要突然练功?”明宝锦揉着脑袋,看着他扎稳马步撑开双臂做拦路虎的样子,非常不解。
“呃。”游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走啊,不是要找三姐姐吗?”明宝锦拿开手,额角红红一块。
游飞还是挡着她,嚅嗫道:“孟阿兄和三姐姐在聊学问呢。”
明宝锦那双清亮的琥珀眼晃了晃,转身就走了。
游飞连忙跟上,怕她不信,还说:“真的。”
“知道了。”明宝锦伸出一根手指,在游飞额上戳了戳,把他戳出外院去,一边把门关上,但又留了一条缝。
游飞就见她的一只眼和一点唇在那条缝闪烁着,说:“大姐姐和姐夫今天晚上也做学问,你早点睡,莫吵闹。”
他刚想扑上去解释,那门就是一关,扇了他一脸的女儿香。
游飞被那股香气迷在原地,一时间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脑海里只有那琥珀眼仁和绯红唇瓣。
婚房是外院打通了的一间大敞间,什么都是红彤彤的,帷帐、茵毯、床褥,还有床上睡着的那个人。
她的婚服像一朵花,剥开的第一层花瓣是红的,第二层,第三层都是红的,只那花蕊是洁白的,纤长的,沾着花蜜和露水。
明宝清知道自己醒着,但烛火的晃动和帷帐鼓涨实在很像梦的波纹,还有那种不可言说的满足、愉悦,彷佛在做一个飞翔的梦,快乐和自由都是无边无际的,可以在云层里一直欢叫着,在海水里摇尾缠绵。
她午夜时分醒过来时,对上了严观亮亮的眼睛,像某种可以整夜不休的夜行动物。
明宝清的心里涨了起来,叫她忍不住用一种带点退意的轻哼勾他前进。
原来一夜可以这样长,这是明宝清第二次这么觉得。
当初在青槐乡上的第一个夜晚,她也觉得长夜漫漫,摧折人心。
可今夜漫漫,只将月色碾成一床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