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事。”齐郁看向何茂丘,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隐约透出些冷意,“你与谢师妹的婚约,若有人问起,劳烦你澄清一句。”
顿了顿,“老师那里,我会替你说。”
何茂丘愕然。
他盯着眼前的齐郁,有些没反应过来。
随即心情复杂。
“你……”何茂丘有些欲言又止。
他想了一想,却又没有立场,也没有底气说这些话。
从母亲将谢胧赶出何家,他便没有立场了。
何茂丘长长吐出一口气,黯然敛眉,只平静地道:“好。”
至于他内心又有什么波澜,齐郁并不在意。
随意寒暄两句,他便起了身,向何茂丘道了告辞,径直离去了。
屋内何茂丘端坐桌前许久,才垂首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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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药物有安神的作用,谢胧这一觉睡得非常好。等到醒过来,天色已然是傍晚,推开支摘窗,不远处的人家都飘起袅袅炊烟。
街头巷尾的小童们在母亲的吆喝声中,依依不舍地回家。
她一个人坐在窗前,有些茫然。
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但谢胧很想自己的阿爹阿娘,还有几位兄长,想和往日一样和他们坐着吃一顿晚饭。吃过了晚饭,她在娘亲身边撒会娇,兴许就能免了晚上背诵的课业。
反正阿爹阿兄都不敢扫阿娘的兴致。
可眼下她只能坐在这。
门骤然被叩响三声,不急不徐,却恰好将谢胧从思绪中惊醒。她收敛情绪,快步走过去打开门,仰头便瞧见立在门口的齐郁。
他似乎来得有些匆忙,仍穿着先前被淋得半湿的氅衣。
瞧见她,目光便不经意掠过她有些发红的眼尾。
他抬起手里的食盒,温声道:“来给你送些晚饭,想来你差不多该醒了。”
谢胧有些意外,恭恭敬敬看着他道:“劳烦齐师兄挂念。”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接食盒,齐郁却并未递给她。
门外没有旁人,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在,语气却仍然从容沉静,“我并未用过晚饭,便一并带过来了。”
谢胧反应过来。
齐郁竟然是打算和她一起在这吃饭。
可她却有些难过,不太想和人呆在一起。
“我刚睡醒,不太饿。”谢胧轻声说。
齐郁拎着食盒,身形修长清贵,一时之间也不言语。就在谢胧以为他会生气时,少年微微绷紧了下颌线,视线落在她身上,语气有些僵硬地说道:“晚饭总是要吃的。”
显然是不打算让步的意思。
谢胧只当自己是让齐郁扫了面子,因此才面色不好看。
但他坚持,她也不好说些什么了。
“师兄请进。”谢胧拉开房门,引齐郁进来,又为他倒了盏茶水,忍不住说,“其实眼下,齐师兄最好是与我保持距离,免得引人猜度。”
齐郁将食盒搁在桌上,取出里面的饭菜。
他的动作斯文从容,面上也一派平静,倒是令人赏心悦目。
只是听到她的话,动作微微一顿。
“你不是倒希望我做个冤大头么”齐郁道。
少女瞧见桌上都是自己喜欢的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对上齐郁的视线,漂亮的瞳仁底倒映出他的影子,“这是两码事,我总不会不管别人。”
她想了想,又轻叹一口气,“反正我已经很感激齐师兄了。”
何况,齐郁还给她带喜欢吃的菜呢。
他或许是个好人。
那她就更不能那样想了。
“吃饭吧。”齐郁道。
少女怏怏的,老老实实拿起筷子吃饭。
她吃东西很斯文,却又像是个小动物,由原本的失落转为专心吃饭。
吃过饭,她饮了小半盏茶。
两人先前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倒也算食不言寝不语,气氛也凑合。可此时此刻,未免有些大眼瞪小眼,毕竟实在也说不上熟悉。
谢胧想了一想,决心和齐郁说说话。
“师兄的口味,和我的很像。”谢胧说。
齐郁看她一眼,“怎么说!”
谢胧有些赧然,目光却不闪不避,语调温和地说:“今天的菜,都是我往日在家里喜欢吃的。原本是有些想家的,但因为师兄陪着,倒也像是往日阿兄陪着我一样。”
齐郁古怪看她一眼。
稍稍安静了一会,才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与你口味相似,而非其他!”
谢胧想也不想道:“齐师兄和我又不熟!”
齐郁没作声。
谢胧又说:“总不可能,齐师兄恰好知道我的喜好,又特意临时找了谢家旧日的厨子,就为了来找我吃一顿饭吧!”
齐郁:“……”
“若是如此,”谢胧说了会儿话,心情也没有那么低落了,弯了弯眼睛笑起来,“我觉得这比让齐师兄当冤大头还要不可能,反正我觉得齐师兄不是这样的。”
少年低垂着浓长乌黑的眼睫,轻咳一声。
他端起谢胧为他倒的那杯茶,浅浅喝了一口,唇边却仿佛弯起了一点弧度。
只是很快,便又如往日那般冷冷抿着。
“你想阿兄了”齐郁问。
少女眸光便又黯淡下去,她支起一只手托住腮帮子,脸颊挤出一点软肉。就这么撑着脸思考了一会,才轻轻摇了摇头,只说:“我会设法见到阿兄与爹娘的。”
齐郁静静看着眼前的谢胧。
她看起来与寻常天真无邪的小娘子没什么分别,无非是长得好看一点,气质要多一些书卷气。
但眼底明亮又倔强的光彩,却好像没什么人能拥有。
“我可以帮你。”齐郁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对面的少女,“但刑部的牢狱看管甚是严格,你若想进去,要受些委屈。”
谢胧并没有太过惊异。
她想了想,问道:“那我要拿什么交换!”
“我想要的东西,自然会自己去拿。”齐郁微微倾身凑近眼前的谢胧,意味不明地微微眯起眼,眸中阴影流淌,目光晦涩,“十一师妹,日后不要后悔便好。”
谢胧下意识屏息了片刻,因为对方的呼吸洒落在她鼻尖,有些痒。
但少顷,她便会过神来。
瞧着眼前带着淡淡侵略感的少年,微微一笑,对上他暗色的瞳仁,语气带着几分松了口气的轻快。
“我眼下一无所有。”
“有可以给齐师兄的东西,总比没有要好。”
第20章 警告
齐郁迎着少女这样坦荡的目光,眸光微微一晃,随即便垂睫从袖中取出一包蜜饯。他将油纸包搁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是各色果脯,什么都有。
“来时顺手买的。”
齐郁淡淡说道,不经意补了句,“多捡了些糖渍青梅。”
谢胧不由一愣。
她的视线也落在形形色色的蜜饯上,看起来就很甜。
那些青梅她吃过,也不酸。
“我很喜欢。”谢胧不觉收了有些沉重的话,竟然觉得心口忽然轻松了起来,捡起一颗糖渍青梅含入口中,“我阿娘若是闲了,便会学着做各色糕点,有一回也做了糖渍的青梅,酸酸甜甜的,我很喜欢。可阿娘后来再做,却再也做不出那回的味道,也不晓得哪一步不对。”
齐郁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桌上的蜜饯。
略顿了顿,他才缓缓说道:“珍饕楼有一样紫苏饮子,听闻佐胡记的糖渍青梅最好,下次来得早一些,应当能够买到,一并给你尝尝。”
“我喝过。”谢胧弯起眼角轻笑,“去年过上元节,有位师兄带给我的礼物里,有一样便是珍饕楼的紫苏饮子。不过那晚我饮了桂花酒,又吃了很出名的石磨巷浮元子,只喝了一小口,但我记得滋味很好。”
齐郁黑沉沉的眸子幽深下去。
但也没说什么。
谢胧便骤然想起,那年上元节后,齐郁也开始和谢家决裂。此后没多久,便参加了春闱,在京都重新崭露头角,也彻底和谢家没有了往来。
记忆里,那年上元节应当是有齐郁的。
但那时候,两人交情说是泛泛都有些牵强附会,实在不太熟。
如今想来,只记得来家里拜节的人极多,有些素日里认识的师兄还拉着几位阿兄,迂回着与她说过不少吉祥话,送了不少精巧的小礼物。她一整日下来,见了许多人,说了许多话。
唯独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齐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