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丫鬟走来,悄悄对甄灵儿说了些什么,甄灵儿刺耳的大笑戛然而止。
没一会儿,甄灵儿便悄悄地走了,
房间门被关上,屋内终于清静下来。
谢胧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人抽走,顿时垮了下来,软塌塌的身体连带着椅子,哐当一下摔倒了在了地上,谢胧没有力气爬起来,便干脆这样躺着。
她望着屋顶,觉得屋顶的承尘在旋转。
于是她闭上了眼。
一墙之隔。
齐郁站在门外,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送着蹑手蹑脚的甄灵儿远去,迟迟没有推开面前的房门。
刚刚甄灵儿说的话,他已然听到了。
店里的伙计见他一直在门外这么站着,忍不住地好奇,却也没有上前。直到夜幕降临,他手里的食盒也没有了最后一丝温度,齐郁才转身离去。
跟在他身后的枕书面色古怪。
忍不住多看了齐郁几眼。
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齐郁并没有照常回家,而是去了一处茶楼。近日,他经常来这家茶楼,驾轻就熟进了包间,何茂丘正在里间点香,见了他,便又将温着水的炉子打开了。
片刻间,炉水便又沸腾。
何茂丘为他煮了一壶茶水,问道:“你有把握吗!”
“什么事能有百分百的把握”齐郁轻嗤一声,接过茶水,嫌烫放在了一边,“这世上,最怕的便是存着百分百把握的心思。若总是这样想,算是什么都做不成了。”
何茂丘微微一愣,若有所思,随即神色黯然。
但是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道:“只怕谢师妹得了消息,不仅对我失望,连对你也要失望了……”
齐郁的面色变得有些僵硬。
他淡淡敛目,眸光浅浅,“她对我,应当不大熟悉……”
“想来,应当还好。”
话是这么说,一直到那杯茶冷透,他都没想起来端起来喝一口。齐郁难能可贵地有些失神,静静看着窗外,一时之间神情竟有些冷清。
-
屋内的谢胧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她又做了一场梦。
梦里是齐郁死的那年。
这年冬下了场大雪,她仍是一缕游魂。
听到齐郁死了的消息,才急匆匆地离开了坟头,想要去找一找齐郁。
这时候齐郁的住处已然很气派了,院子里却仍然种着一棵青梅树。谢胧瞧着,倒是和从前他年少时住处的那棵很像,就是大一些,高一些。
屋内没什么人,只灵堂内摆着棺材。
似乎所有人都对他退避三舍。
谢胧不自觉地往齐郁呆得久的地方飘,这是一种本能。
最终,她飘进了齐郁的书房。
屋内只有一个年迈的老仆人在收拾书册,一面收拾,一面喃喃自语。
从老仆人口中,谢胧听到一些关于齐郁的事情。
比如,齐郁喜欢练字。心情好了练,心情不好了,便闭上书房的门练。
比如,齐郁有一只年少时留下的箱子,里面装着他的心爱之物,哪怕如今也会偶尔打开看看。
比如,齐郁因为一桩憾事,险些断了右腿,绝了仕途。虽然最后有惊无险,却也要日日夜夜忍着不适,装作行动无碍,更是在风雨时疼痛难忍。
最后,老仆打开了那只上了锁的箱子。
箱子里没有别的,只有一些字画,很明显是上了年头。
然而不经意散开的一角,令谢胧浑身巨震。
那是她的名字。
那是她年少时的样貌。
那是她曾经统一送给老师*门生的礼物。
经过许多年,那些礼物还被保存得很好。自是那些歇着她名字的练字纸,画着她相貌的画卷,都已经发了黄,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谢胧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她退出书房,想要去问一问齐郁。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然而灵堂内一片寂静,棺椁内的人已然失去气息。她再也找不到齐郁,问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好怅然地坐在门外积了雪的青梅树上。
她坐了很久,
没有等到齐郁。
谢胧便再次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开始发烧了。
先前的伤寒还没有好,如今又在地上睡了半夜,不生病才怪。
谢胧想要爬起来,睡到床上去,却爬不起来。
这会儿她才发现,她这次病得不简单。
病情来势汹汹,谢胧几乎整日昏昏沉沉的,根本起不来床。好在齐郁先前雇的那个妇人依旧前来,为她煎药喂药,偶尔见她病得饭都没吃,还会亲自给她喂饭。
按道理说,齐郁应当知道她病得厉害。
他却再也没有前来。
而陛下对谢家的判决和处置,果然如些灵儿所说。
这案子一交到北镇抚司手里,便以卖国投敌为罪名,下了死罪。不但如此,还顺着齐郁交出来的名单,在京都捉拿了不少人,连带着一并要处置。
而她仿佛是在齐郁那,没有了多余的利用价值。
他再也没有如往日承诺的那般帮她。
甚至连枕书都没有来一次。
她不该信他。
谢胧想。
但比起对齐郁的失望和愤恨,她更着急。着急自己的病不能好,着急自己不能想出法子改变局势,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着急和烦躁。
但越是如此,谢胧的病情就越是严重。
如此不过几日,就快到了谢家抄斩的日子。
谢胧夜里被风雨声吵醒。
她连日都在睡,此时半夜被吵醒,反倒只觉得越来越清醒。
谢胧在心里算一算日子,只觉得心惊肉跳。
这是梦里,全家被抄斩的那天。
但因为一些变化,陛下如今定下的抄斩的日子,比梦里还要迟上几天。谢胧倚靠在床边,反反复复地想那个梦,最终做了个决定。
她起了身,将屋内不多的东西收拾起来。
简简单单,就只有一个包裹。
收拾好这个包裹,谢胧便累出了一身细汗,她坐着歇了会儿,才将包裹背上,出了门。客栈里的伙计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瞧见谢胧这模样,愣了一下。
“我退一下房。”谢胧说。
伙计道:“天还没亮呢……”
谢胧又说:“现在退房。”
伙计就不说话了,他打了个哈欠,起身来给谢胧退定金算房前。没一会儿,交完钱,谢胧便顶着月亮出了门,街道上四处一片寂静。
她去谢家也算是轻车熟路。
到门口时,天仍然黑着。
她抬手习惯性要敲门,但抬起头看一眼月亮,觉得这会儿敲门大概不太礼貌。谢胧纠结了一会儿,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坐在门口,翻出齐郁上次带的糖渍青梅吃了一颗。
这些日子没完没了地吃药,舌苔都带着淡淡的药苦。
含着梅子,她觉得很甜很甜。
谢胧坐了一会儿,衣摆便被沾上了淡淡的露水,带着潮意。她忍不住伸出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肩头,将下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冷得打了好几个寒噤。
再这么等下去,她非再病上一场不可。
谢胧叹了口气,心内有些打退堂鼓,反正现在月明星稀,连夜回去客栈也没有人知道这么一回事。
嗯,还得给店伙计几钱碎银子,当封口费。
想是这么想着的,谢胧却越坐越困。
她缩在门口,打起瞌睡来。
不知天色几许,院内忽然亮起了灯火。
没一会儿,便有脚步渐渐朝门口靠近,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屋内的人拎着灯笼,猝不及防瞧见抱着包袱蹲在门口的小姑娘,不觉顿住脚步和呼吸。
月光朦胧,柔柔地照在她的发上、衣上。
她整个人都散出淡淡的光晕,衬得白皙的侧颜格外静谧,只是有些湿漉漉的凉意。
还有些说不出的,梦幻一般的不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