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像谢峥那样,一下一下抚过她的后背,哄着自己惊慌失措的小妹妹。
谢胧忽然觉得他那样可靠。
等到雨声稍稍小些,齐郁才重新撑伞,牵着谢胧的手往会客厅去了。
谢宇已经等了很久,久到面色发白。
瞧见两人过来,下意识要站起来,回过神才勉强按捺住。
齐郁收了伞放在廊外,大步上前。
他躬身对着谢宇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嗓音清冷却果决,“以穆素日忝列师门,蒙老师不弃。今日有一不情之请,还望老师应允我说出口。”
穿堂风吹得少年广袖翻飞,低敛的眉眼浓如漆墨。
谢宇心中巨震,看着眼前躬身不起的齐郁。
沉默了一息,问道:“你且说。”
“我欲向老师下聘,迎十一师妹阿胧为我正妻,为我操持中馈、绵延子嗣。”
“以穆此生,仅娶阿胧一人,誓不纳妾。”
“若违此誓,使我泉下父母不得安。”
谢宇听着齐郁的话,面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反而转眼看向在一旁的谢胧。
少女仍站在廊庑上,微微仰起脸,好似在观雨。
但知女莫若父,她才没有这样好的定力。
“阿胧,进来。”谢宇端起手边一盏早已冷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沉沉盯着谢胧问,“你母亲早就与我说过,你的婚事,必须由你挑一个喜欢的。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嫁给你齐师兄!”
谢胧走到齐郁身边,也行了一个万福。
她眸子清亮如水,说:“我愿意的。”
这样干脆。
谢宇看着两个人,过了一会儿,点点头。
他又问齐郁,“秦王的那些聘礼,又该如何处置!”
那些聘礼光是放在门房,肯定是放不下的。
棚子也没时间搭,所以没办法,只得堆在前院的屋檐和廊庑下,没有收进去。
但雨这么继续下下去,不收入库房,迟早会沤坏。
“明早我遣人来,送回秦王府去。”齐郁说道。
有了齐郁这句话,谢宇心中的担子总算是放下大半。
此时夜色夜深了,便客气道:“家里备了薄酒疏饭,你想必也没来得及用晚饭,不如先一起吃!”
“许久没有尝过老师家中饭菜了。”齐郁说。
谢宇表情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两声。
起初他怜惜齐郁孤身一人,每每留饭,多加照看。
更是对齐郁说过,既可以将他视作是老师,也可以将他视作是长辈,有什么事情尽可以找他。
可后来,他没有做到。
这顿饭,大部分人都吃得心情不错。
除了谢峥。
谢峥在学院听闻了家里的消息,二话不说,请了个假连夜冒雨回家。山路湿滑,他骑马还摔了一跤,回来时浑身湿透,满身泥泞。
就听说了一个惊天噩耗。
谢胧和齐郁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诚然,这比被迫抬给秦王做妾要好上千百倍……
但这是妹妹的亲事,只要不合适,便该是一律彻底回绝的。
依谢峥来看,齐郁就不是个什么好的选择。
首先是齐郁的性情,自幼便极其孤僻古怪,性子内敛到令人完全看不穿,对外的名声也多被评价为狠辣诡谲,是个完全不好相与的。
再就是他如今权势太大了些,日后欺负阿胧,阿胧都找不到人撑腰去。
男人嘛,他也是男人。
男人有权有钱了,能有什么好东西
齐郁还是个比普通男人更偏执古怪的男人,更可怕了。
“以穆,我看邸报上说,你迁到吏部当差了”谢峥存了心要打探齐郁的消息,面上笑容还是儒雅的,“按说,京都想要与你结亲的人家,应当不少。”
齐郁道:“平调罢了。”
他顿了顿,“再者婚事,到底是我自己的事情。”
谢峥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他还要追问,刺一刺齐郁,探一探他的真实意图。
然而谢宇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呵斥道:“湿着衣裳便来会客,谢家的规矩你就是这样学的下去更衣,明日若是犯了风寒,别怪我抽你!”
谢家家风清正,家法自然森严。
谢胧毕竟是女儿,养到十几岁,多半要出阁,自然舍不得约束。
但对儿郎,却是管得极其严厉的。
所以被父亲当着外人的面呵斥一顿,谢峥也不敢顶嘴。
他不甘心地回头看一眼齐郁,行过礼下去。
齐郁不饮酒,这顿饭吃得很快。
谢宇也没有心力再说别的了,没有久留齐郁,便让人送他回去。
齐郁只让仆人送到门口。
他来得太过匆忙,没有带枕书,便一个人撑着伞往回走。
因为下雨的缘故,道路上黑黢黢的,没什么人。
齐郁拎着灯笼,撑着伞,走得不快。
绕过一个弯,他停下来转过身去,嗓音清冷如碎冰裂玉,“出来。”
过了一会儿,后面走出道熟悉的人影。
谢峥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整个人裹得跟个刺猬似的,依然能让人瞧出他的尴尬。
他本能地想要轻咳一声,稍稍掩盖一些。
谁知咳没咳出来,倒是前仰后合地打了个一个喷嚏。
回过神,眼前的齐郁面无表情看着他。
“……我并非是跟踪你。”谢峥被他看得很是心虚,忍不住有些懊恼,尽量严肃地说,“只是有些话,我没有问过,实在不敢让妹妹嫁给你。”
齐郁往前几步,将灯笼搁在檐下。
谢峥犹豫一下,也跟着过去在檐下站着。
“你要如何,才放心将阿胧交给我。”
谢峥惊异于齐郁的好脾气,只觉得身侧的这个人,和记忆里那个狗都嫌的阴郁穷书生,好像是两个人。当然,和那个在朝中断案诡谲,行事阴险的少年重臣,更是两回事。
“我要问一问你,若是阿胧不喜欢你,你该怎么办!”
“若是你觉得真实的她,不是你喜欢的模样,你又会怎么做!”
谢峥自幼接触的圈子干净简单,学不出八面玲珑的人精模样,却也不是一根愚不可及的木头。
父亲为什么会渐渐疏远齐郁,原因他心里门儿清。
齐郁一早便看上了谢胧。
少年人嘛,慕少艾是正常的。
顶多说怕出事,稍稍看着些两个人,别闹出出格的事情来。
若真是两情相悦,到时候议亲便是。
但这个人偏偏是齐郁。
他心思太过深沉,性子乖僻,说一句偏激阴暗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既非是良配,放在谢胧身边甚至有些危险。
话本子倒是说得圆满,可一个男人看上一个女人,未必出于爱重。
更多的人是什么
是色欲,是占有欲,是玩弄欲……
甚至可能是嫉妒和恨意。
谢峥目光阴沉地看着眼前的齐郁,然而齐郁沉默片刻,说道:“我会让她喜欢的。”
在谢峥的拳头挥出前,又听见少年低低的嗓音响起,“你若真心喜欢一个人,便不会想她是什么模样才能招你喜欢,而是她什么模样你都喜欢。”
“……”
谢峥的拳头有些挥不出,令他浑身难受。
因为他觉得,齐郁这话挺能迷惑人。
不知道为什么,谢峥忽然想起那只被谢胧随手丢在绣箩里的万花筒。分明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换做是他,准要去谢胧跟前好一番显摆。
因为他无比确信,谢胧会是喜欢的。
但若是他不确信谢胧会不会喜欢。
就算是价值千金,他送出去,也是忐忑的。
便不敢大张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