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她知道也不能去。
她双腿膝盖并在一起,坐得无比端正,思考良久。看着眼前一脸冷淡漠然的齐郁,挣扎十分,轻声说道:“齐师兄,您能收留我一宿吗!”
齐郁落在小几上的指骨微微抽搐一下,眼尾不着痕迹低垂。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像是带着打量。
“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谢胧被他反问得心下一咯噔,这可不像是好说话的态度,一时之间有些后悔。她抿了抿唇,有些尴尬地错开视线,看着小几上那卷倒放的书,“那……那你知道,何师兄住在哪里吗!”
她还没住过客栈,身上也没有钱。
如果齐郁能好心将她送到何茂丘那儿,找何茂丘借点钱,那也可以。
齐郁没作声。
他看她的目光变得越发凝重,以至于谢胧越发忐忑。虽然今晚他顺手帮了她,可是他一贯都讨厌她,或许在他心里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了。
她再不知满足,就不应当了。
“我知道了。”
“我现在就下车,打扰齐师兄了。”
第5章 离开
谢胧心口发紧,只觉得十分尴尬,甚至不敢多看齐郁一眼。
她连忙站起身来,抬手去掀开车帘。
“慢着。”
齐郁沉声道。
谢胧觉得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落在她身上。
她抬起的指尖不由轻颤一下,顿在了半空中,视线也下意识向齐郁飘去,隔着影影绰绰的灯光看向他。
少年乌黑的眼睫低垂,眸子晦涩,面容冷清。
谢胧一时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你打算去何处!”
谢胧愣了愣,小声说:“我……我还没有想好。”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于突然,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自己可以去哪里落脚。之所以试探齐郁能否收留自己,也无非是因为,他是一根摆在自己面前的救命稻草,没有别的选择罢了。
然而眼前齐郁的态度,却令人捉摸不透。
他闲散从容地坐在灯下,摩挲着手里的邢窑白瓷茶盏,狭长眼底意味不明。不知过了多久,才指尖轻轻叩了叩小几,掀起眼帘朝她看过来。
言简意赅道:“坐下。”
谢胧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她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谢家的案子到了齐郁手里,两人关系太过微妙。
如果可以,她最好不要求齐郁。
谢胧下意识后退一步,抬手撩起车帘,回头看了齐郁一眼,轻声却坚决道:“方才是我太过冒昧。今夜多谢齐师兄,来日我定然携礼拜谢。”
齐郁微微蹙起眉。
他搁下手里的白瓷盏,狭长眼底意味不明,“来日!”
谢胧被问得心下一紧。
纵然她素日极少求人,也知道自己的话毫无说服力。
“眼下,眼下我别无长物。”谢胧有些尴尬,却还是凝视着齐郁的眼睛认真说,“齐师兄,你今夜原本不该淌这趟浑水,却愿意出手帮我,我……”
“谢师妹。”
齐郁打断她,嗓音带着三分冷意,“你怎知,我今夜不是来淌这趟浑水的!”
谢胧不由一愣。
她忍不住想,齐郁怎么会这么巧,今夜就出现在谢家外
他究竟是为什么而来
是为谢家
……还是为她
这念头太过荒谬,谢胧强迫自己停止猜度。
她看向眼前的齐郁。
齐郁的面容被摇曳的灯光模糊,看不清眼底真实的神色,只是看向她的目光,显得幽深莫测,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偏执,让她产生一种被野兽视为猎物的不安感。
而且,齐郁没有让人停车的意思。
谢胧一时之间有些不安。
她不由攥紧了衣摆。
正在她进退两难之际,马车却陡然颠簸了一下,车外传来马匹受惊的嘶鸣声。车夫立刻请罪,低声说道:“启禀大人,有人拦住了马车。”
齐郁道:“何人!”
车夫不答,隔着雨有人高声道:“齐师弟,在下何茂丘。”
齐郁看向她,谢胧感觉他的目光越发幽深起来。
车内的空气压抑得令她快要喘不过来气。
而车外风雨越发急促,隔着微微拂动的车帘,她能看见披着蓑衣的何茂丘快步上前,对着马车躬身长拜,扬高了语调字字说道:“今夜多谢齐师弟高抬贵手,留下师妹十一娘的性命。”
“朝野上下若是得知,必然赞齐师弟存心养性。”
齐郁入仕不过一年,多次被破格拔擢,引得不少人心中不满,对他多有毁谤。
顺手帮了名声极好的谢家,确实能挽回他的名声。
然而何茂丘等了许久,也不见面前马车内的人有半分动容。他浑身都被淋得湿透,弓起的脊背发酸,眼前的马车却只是略调了调方向,再度朝前驶去。
何茂丘愕然,连忙起身去拦。
他想起老师的嘱托,高声唤道:“十一娘!阿胧师妹!”
车帘猛地晃了一下,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何茂丘隐约瞧见谢胧的身影,和齐郁的影子交叠在一处。然而不等他细看,那道帘子便再度垂落,再度将他的视线隔绝在外。
夜雨冰冷,何茂丘抹了把脸,心急如焚。
他摸不透齐郁的态度。
按说,齐郁既然放过了谢胧,那应当是顾念和老师的师生之情。可他眼下来接阿胧师妹,齐郁却又如此态度,难道是信不过他
老师这些学生中,对自己最为亲厚……齐郁信不过自己,还能信得过谁
齐郁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止何茂丘心中不解,谢胧也不明白齐郁要做什么。
她看向车外越来越远去的何茂丘身影,心中焦急起来,上前一步,“齐师兄……”
齐郁垂眼看她,眸光晦暗不明。
他淡淡瞧着她,唇边勾起点冰冷的弧度,嗓音缓缓,“怎么!”
“求齐师兄停车。”谢胧心口砰砰跳,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视上齐郁幽深的眼,“何师兄与齐大人是昔日同门,纵然如今大人高中入仕,也不该如此倨傲无礼。”
齐郁没有说话。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齐郁眼底浮现一丝暗色。
然而,他还是开口道:“停下。”
马车缓缓停在雨幕中,谢胧当即抬手挽起车帘,朝着雨中何茂丘的身影看过去,下意识呼喊出口:“何师兄!”
何茂丘快步淌水过来,也仿佛松了口气,“十一师妹。”
“齐师弟。”何茂丘看向帘内沉默不语的少年,拱手行礼,“今夜劳烦齐师弟,眼下可将十一娘交给我了。”
他径直朝谢胧看过来。
少年薄唇微抿,眉间浮现一丝郁色。
谢胧原也等着他开口,猝不及防视线和他撞上,倒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好在在她做出反应之前,齐郁便淡淡掀起眼帘,错开了视线。
他看向车外的何茂丘。
“将她交给你!”
“你们有何干系我作何要将她交给你!”
少年神色冰冷,眸子阴沉。
他摩挲着手里的白瓷盏,冷白如玉的手上脉络起伏。
两人当然毫无关系,充其量也和齐郁一样是师兄妹的关系。何茂丘本就不善言辞,此刻竟是被齐郁问得哑口无言,左思右想才勉强开口道:“是老师嘱我……”
“因为我是何师兄的未婚妻。”
谢胧连忙打断了他。
因为这句话,齐郁的面色彻底沉下去。
他骤然抬眼看向她。
谢胧猜不透齐郁的意思,干脆不猜了,只坦坦荡荡迎上齐郁的目光,语气轻巧地说道:“我阿爹与你说过呀,你忘了吗!”
少年清隽的下颌紧绷,看她一眼。
他不再说话,低垂的眉眼显得十分倦怠厌世,又有些心事重重。片刻后,便搁下手里的茶盏,晦涩的目光转而落在何茂丘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善。
谢胧觉得他有些古怪。
但比起齐郁,她更关心何茂丘见到阿爹,都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