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书先生声音不疾不徐,在他的讲述下,眼前仿佛有两个弱女子狼狈地奔跑在黑夜中,追兵大喊大叫地紧随其后,燃烧的火把宛如扭曲怪物,张牙舞爪地要将她们吞入腹中,令人不禁提了一口气。
“然后呢,别卖关子,快说啊。”
说书先生这才笑着开口,“危难之际,陆大人从天而降,救下二人。正巧白姑娘主仆要进京投奔表亲,陆大人便让二人同行。”
“陆大人芝兰玉树,更别提还有救命之恩,白姑娘难免心动,但她知晓与陆大人间犹如云泥,只好将一腔爱慕之情藏在心中,不敢表露。”
有妇人叹气,“多好的姑娘啊。”
说书先生接着道:“白姑娘生得好容貌,无意间被京中纨绔觊觎,那纨绔以她婢女为胁,强行将白姑娘拖入百花楼,意图施暴。”
说书先生停在这儿引起了不满,人群骚动,纷纷道:“继续说。”
有人掏出一两银子,拍在说书先生桌案上,财大气粗道:“我有的是钱,赶紧说。”
其余人纷纷效仿,有的扔出碎银子,有的甩铜板,稀里哗啦一阵动听的银钱相碰声。
说书先生收拢桌上钱财,饮了一杯水,笑容可亲,“白姑娘蕙质兰心,陆大人自是心中仰慕。她一个柔弱女子独自谋生,岂能放心?他早早派人守住白姑娘,得知消息,立马赶去救人。”
萧婧华听不下去了,转身离开。
迈出茶楼后,耳边仿佛还有称颂陆埕与白素婉是一对璧人的话语。
她冷着脸,面无表情地登上马车。
箬竹坐在矮凳上,面含气愤,“这些人怎能如此胡言乱语,败坏陆大人名誉?!”
“当真是胡言乱语吗?”
萧婧华语气毫无起伏。
箬竹心里咯噔一下,知晓自家郡主是当真了,忙道:“自然,陆大人是何性子,郡主还不清楚?他若是心悦那所谓的白姑娘,那日怎会眼睁睁看着她摔倒?”
“是吗?”
箬竹哄着,“您还不信奴婢?”
心里一阵又一阵,仿佛有人拿着锤子敲打的痛减缓不少。可萧婧华还是在意,像有根刺卡在喉咙里,卡得她浑身难受。
“去陆府。”
她高声吩咐。
车夫应声,挥动马鞭,驱使马儿掉头。
小半个时辰后,陆府到了。
守门的瘸腿大爷靠着门在打瞌睡,萧婧华问:“陆埕今日可在府中?”
瘸腿大爷眼睛睁开一条缝,忙与她见礼,叠声道:“在,在呢。”
萧婧华点点头,径直入内。
瘸腿大爷打了个哈欠,继续歪着脑袋昏昏欲睡。
萧婧华来了陆府无数次,整个陆府的规格清晰地印在脑中,她脚步不停地朝书房去。
陆府下人不多,陆埕身边常年只跟着一个孟年,剩下的唯有煮饭浆洗的嬷嬷,跟着陆夫人的小丫鬟并守门的瘸腿大爷。
因此这座陆埕高中后,陆夫人才咬牙买下的二进院子对他们来说颇为宽敞,陆埕便辟出一间屋子做书房,平时看书办公用。
她到时书房门大开,孟年往外瞟了一眼,正好瞧见她,惊讶道:“郡主,您怎么来了?”
陆埕坐在书案后,提笔不知在写什么,闻声抬头,眼里亦是诧异。
萧婧华问:“在忙?”
陆埕将笔放入笔洗,将未干的宣纸交给孟年,“你仔细看。”
孟年点头,眼珠子转了一圈,“我去外边。”
话落一溜烟跑了。
陆埕这才看向萧婧华,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眉目间宛如带了霜,“有事?”
有事,有事,每次都是这样。
不知从何时起,她一来寻陆埕,他第一句话全是有事。
没事她就不能来找他了吗?
萧婧华心中说不出的烦躁。
她硬生生咽下一口浊气,冷硬道:“听闻,你昨日把那姓白的姑娘从百花楼里救了出来?”
“陆埕。”萧婧华哽声,水雾从眼底蔓延开来,“你答应过我,此生绝不入秦楼楚馆。”
他分明答应过她的。
他分明知晓她此生最恨那些倚门卖笑的青/楼女子。
为什么要为了白素婉背弃与她的约定?
难不成他真的如那些传言所说,心中早已有了白素婉?
萧婧华内心一片惶恐,倔强地盯着陆埕,偏要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陆埕头疼,无奈道:“她一个清白姑娘,被人掳进了那种地方,若是我不知晓便罢了,可事情就发生在我眼前,我如何能坐视不理?”
“事情就发生在你眼前?”萧婧华不可置信地瞪圆眼,泪水从眼眶中脱落,砸在地板上,“你是自行去的百花楼?”
“陆埕,你骗我!”
她流着泪,眼睛却睁得极大,牙关紧咬,身子轻颤。
陆埕觉得烦躁。
他这阵子因清居堰贪污案忙得不可开交,唯一的突破口张骏跟条泥鳅似的,根本抓不住尾巴。昨日跟踪张骏去了百花楼,撞见白素婉险些被他强迫,无奈之下出手,却惹了张骏的眼。
如今案子陷入僵局,他整日想着如何揪出幕后之人,饭没吃几口,晚间囫囵睡了两个时辰又起身梳理案情,现下头痛不已,萧婧华却来无理取闹。
他忍着脑中抽痛,用最后一丝耐心道:“百花楼一行,是为案情,乃公事。”
他言之凿凿,眉目清明,萧婧华勉强信了,“那白素婉呢?你和她的事在京中都传遍了。”
“与白姑娘何干?”陆埕微顿,转而一想,应是昨日带她出百花楼时被人瞧见了。但这种事清者自清,便道:“流言虚无缥缈,岂能信?”
他越是遮掩,萧婧华越觉得他心中有鬼,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陆埕面色一冷,心中烦躁如开了闸的洪水泄出,语气忍不住带了几分怒,“你今日若是来无理取闹的,现在便可离开。”
“大人。”孟年冲了进来,眼睛亮得惊人,喜道:“我找到了。”
陆埕神色微敛,大步朝前,匆匆道:“走。”
两息的功夫,书房只剩萧婧华一人。
他丢下她走了。
一句话也不给她留。
书房空寂无声,干净地板上,水渍清澈无垢。
第10章
“郡主。”
箬竹出现在门口,“奴婢方才瞧见陆大人和孟年出府了。”
“我知道。”
萧婧华嗓音微哑,抬手抹去眼角泪珠。
“郡主?”
箬竹察觉到了不对。
她与箬兰随萧婧华来过陆府多次,自然也是熟悉的。每次来萧婧华都不喜有人跟着,方才她留在了前院,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没事。”萧婧华垂眸擦泪,泄出一两句哽咽,“和陆埕拌了几句嘴。”
“陆大人也不知让着您些。”箬竹有些埋怨,她自小跟在萧婧华身边伺候,在她心里,郡主是该被宠着的。
“他才不会让我呢。”萧婧华将泪水拭干,余怒未消,“我们回去。”
离开之前,她泄愤一般将书房的门关上,语调有些阴阳怪气,“他还真是信任我,书房重地,竟就这般留我一人,也不怕我泄露什么机密。”
话里难掩怨气。
“陆大人自是信任您的。”箬竹哄道:“这么多年的情分,您在他心里始终是不同的。”
这话箬竹哄了她无数次,萧婧华也信了许久,眸光微动,蓦地凝住。
陆府门前,陆埕与孟年尚未离去,一袭白衣娉娉婷婷,扬着脸,笑着与陆埕搭话。
二人不知说了什么,陆埕对她点了下头,面色舒缓,如沐春风,随后拂袖离去。
少女痴痴凝望着他的背影,低头浅笑,不胜娇羞。
萧婧华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番场景,若她与那二人并不相识,或许还会与箬竹谈笑,好一个痴情人。
可那人是陆埕。
她只觉如鲠在喉,心中闷塞。
……
“姑娘。”兰芳低声,“郡主走了。”
白素婉轻颔首,笑意点点散去,吩咐道:“盯紧了张骏,当心些,别被人发现了。”
来京城这么久,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陆埕,她势在必得。
……
回去时,萧婧华坐在马车里发呆。
“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