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并不窘迫,反而坦然一笑,自报家门,“宣远伯府邵嘉远,见过郡主。”
萧婧华想起来了。
宣远伯府曾经也是显贵人家,前些年老伯爷犯了错被她皇祖父责罚,从那以后便失了势。
但隐隐听说他们家世子倒是颇有才华,好像就是叫邵嘉远。
她微颔首,“邵世子。”
邵嘉远扬唇一笑,温文尔雅,“不知郡主是要往何处去?”
萧婧华敛下眼睑,心中不悦。
头一次见面,别说交情,她下次能不能记住他还不一定,谁给他的胆子问她的行踪?
他们很熟吗?
似是发觉她面色不虞,邵嘉远敛了笑,低声道:“是我逾距了。”
萧婧华没工夫与他计较,正要吩咐马夫驱车,又听邵嘉远迟疑着问:“郡主可是要去寻陆埕,陆大人?”
萧婧华恼了,“你……”
“郡主莫怪。”
邵嘉远低声致歉,眉心皱着,“那位陆大人既已另觅良缘,郡主何故寻他,徒惹伤心?”
语气含着隐怒,似在为她不平。
萧婧华眸光滞住。
“你说什么?”
第21章
邵嘉远犹疑道:“郡主不知么,白姑娘为陆大人去了半条命的事传开了。今个早晨,陆大人亲自带着白姑娘回府,都说他这次必会迎白姑娘进门……”
瞧着车内少女难看的脸色,剩下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萧婧华霍地拉下车帘,冷声道:“走。”
“郡主……”
马车快速从眼前驶过,邵嘉远盯着逐渐远去的黑点看了许久,幽幽一叹。
平仙巷口狭窄,马车进不去,萧婧华弃车,步行进了巷子。
巷内多是普通人家,忽然来了个衣着富贵,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不由引起邻里注意,纷纷将目光瞥向她。
萧婧华四处睃巡,注意到一名衣着整洁的婶子。
箬竹顺着看过去,上前询问:“大娘,这附近可住了一名姓白的姑娘?”
婶子肤色微黄,掺了白的头发用木簪固定,眉心三道褶子,看着虽严肃,但目光清正,闻言上下将她打量一眼,语气不善道:“你们找她作甚?”
箬竹神色不变,“那位姑娘前几日受了伤,我们家姑娘受人之托照看她,谁知今日她已不在医馆,姑娘放心不下,听说她住在这儿,便寻过来了。”
婶子面色好看不少,又瞅了眼她身后的萧婧华和箬兰,瞧着不像恶人,便道:“你们来晚了,她已经走了。”
“走了?为什么走?”箬竹惊讶,“她身上还有伤,能去哪儿?”
婶子撇嘴,觑了眼对面院子紧闭的房门,一脸嫌恶,“白姑娘赁的屋子的房主家中来了个远房亲戚,非说这屋子是他的,今个儿把白姑娘的东西全给丢出了门。碰巧白姑娘回来,任凭她那丫鬟怎么敲门,那人都不开,没办法,送她回来那公子只好把她带走了。”
“至于去了哪儿,这我就不知道了。”
箬竹还想再问,身后听完全程的萧婧华出声唤她,“箬竹,我们走吧。”
“诶。”箬竹应声,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塞进大婶怀里,“多谢。”
大婶瞠目结舌。
“哎,姑娘!”
她只是说了几句话,就给她二两银子?可真大方。
大婶想将银子还回去,箬竹却已走出好长一截。她腿脚慢,追了几步没追上,眼睁睁看着那主仆三人走远了。
“钱大娘,她们是在做什么的?”邻家大娘够着脑袋,目光一个劲地往她怀里钻。
钱大娘白她一眼,恶声恶气,“关你什么事!”
转身回家,“砰”一声关上大门。
“和这种人当邻居,倒了八辈子霉,我呸!”邻家大娘啐了一口,气冲冲地回去洗衣裳。
……
“郡主,咱们现在去哪儿?”箬兰忐忑地问。
萧婧华深深吸气,“去陆府。”
“去陆府作……”箬兰猛地顿住,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拉住箬竹的袖子,恨恨道:“郡主是怀疑,陆大人把那姓白的女人带回家了?!”
箬竹叹气,“应当是。”
“他怎么能……”在箬兰破口大骂之前,箬竹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头疼道:“别骂了,走吧。”
箬兰拉开她的手,忿忿咬唇。
……
萧婧华从来不知道,原来白素婉住的平仙巷离陆府只有两条街。
路过一间茶馆,她明明不想听,可议论声仿佛追逐花蜜的蜂,锲而不舍、源源不断地钻进她耳中。
“那么锋利的刀,白姑娘是怎么想的,居然挡了上去。”
“哎,她对陆大人可真是一片痴心。”
“你说他们能修成正果吗?”
“都舍命相救了,你说呢?”
“有郡主在,难。”
“白姑娘都为陆大人舍了半条命,陆大人若是不给她一个交待,算什么男人。他若真为白姑娘着想,就该干脆利落地拒绝郡主,迎娶白姑娘过门才对。”
“那尊贵的郡主娘娘想要什么男人不好,偏偏要和白姑娘抢男人,不就是看白姑娘位卑言轻,家无权势嘛。”
他们的话语化为针,变成剑,将她的心扎得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仿佛忘了,她与陆埕青梅竹马,从小陪伴他的人,是她。
萧婧华想让他们闭嘴,可平民百姓的闲言碎语,她堵了一次,能堵一辈子吗?
她只能避开。
脚步杂乱无章,踉跄一步。
箬竹箬兰慌忙扶住她,“郡主。”
“我没事。”
萧婧华茫然轻喃,“走吧。”
许是听见那一声“郡主”,先前嗡嗡的议论声停了。即便不曾回头,她也能感受到身后或忌惮或打量或害怕的目光。
深吸一口气,萧婧华抬头挺胸,稳步前行。
到陆府后,听完瘸腿大爷通报,殷姑匆匆而来,面上挂笑,“郡主来了。”
她迎了萧婧华进去,主动道:“小埕今早带了名姑娘回来,听说救了他一命。那姑娘没处可去,暂时在咱们府上落脚,我把她安置在后院客房了。”
萧婧华浅笑,“我知道,今个儿去医馆没找着人,听说她在陆家,我便来看看。”
听说?听谁说的?
殷姑脚步一顿。
但见萧婧华神色如常,她按捺住疑惑,含笑道:“小埕不在,我正要去给她煎药,你们既然相识,那去陪她说说话。”
说着,殷姑叹了一声,“瞧她伤得不轻,这么重的恩情,也不知该如何偿还。”
箬兰没好气地翻白眼,那姓白的明摆着想要陆大人以身相许,能怎么还?
萧婧华没搭话。
客房到了,殷姑驻足,“进去吧,我去厨房煎药。”
萧婧华颔首。
箬竹上前两步,轻敲房门。
“请进。”
里头传来虚弱轻柔的女声。
萧婧华稍顿了顿,顺着箬竹推开的房门走了进去。
陆埕母子三人与族人几乎算是断了亲,陆夫人娘家又离得远,客房用处不大,因而布置得甚是简陋。
屋里很是亮堂,白素婉半靠在床上,面色苍白,孱弱无力。
兰芳坐在她身旁,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有个好歹。
见了来人,主仆二人均是一怔。
萧婧华清楚地看见,白素婉清澈的眸子里,有失望一闪而逝。
她挣扎着起身,要与她见礼,“见、见过郡主……”
萧婧华启唇,“你伤未愈,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先躺着吧。”
兰芳忙把自家主子扶着靠在软枕上。
白素婉唇畔露出浅淡的笑,为惨白的脸添了一丝光彩,她说话很是费力,语速很慢,似乎每个尾音都夹杂着痛意。
“素婉听兰芳说了,若是没有郡主的药,我可能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应该的。若非因为陆埕,你也不会逢此大难。”
萧婧华在凳上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