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老太傅七十大寿,敬国公夫人带着幼子幼女前去赴宴,正巧碰上了随夫回京述职的谢将军夫人,双方还未寒暄几句,便见鬼似的盯着对方身边的女童。
只因谢夫人的幼女,像极了国公爷,而国公夫人的长女与谢夫人,足有五六分相似。
一阵人仰马翻后,留下贺礼,两位夫人当即回府调查。
这一查才发现,当初她们意外在同一间驿馆产女,事发突然,下人们纷纷手忙脚乱,想必孩子就是在那时被抱错了。
如今真相大白,本该将一切归位,但孩子养了这么多年,哪能轻易割舍。可若是不换回来,明知亲生孩子是谁,又如何舍得下?
且当时敬国公夫人整日抱着三姑娘哭,死活也不肯把她还回去。
僵持中,敬国公建议,既有此缘分,不如两家亲如一家,共同抚养孩子。上半年一个在边关一个在京城,下半年再换回来,如此轮换。
谢将军思虑后,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便同意了。
从那之后,云三姑娘与谢家姑娘便由两家共同抚养。
此事一出,京城热闹了好些时日,半个月里百姓们都在议论云谢两家的“真假千金”。
云慕清杏眼里含着欢喜,“说来,再过些时日,三妹妹与瑛妹妹便要回京了。”
萧婧华从未见过这对姐妹,简单问了两句便不再开口。倒是江念卿对此颇感兴趣,缠着她追问了不少。
她性子跳脱,说着说着便说到别处去了。
“昨日康郡王妃邀我去城外玩,郡主和清姐姐可要一道?”
萧婧华心说,表嫂怎么回事,四处找人出城游玩,那庄子真有这么好?
思索着,她随口道:“不去。”
“为何不去?”江念卿睁大了眼,“听说可好玩了。”
她坐到萧婧华身边,拉着她的手撒娇,“郡主去嘛,去嘛。”
萧婧华头疼,还是那句话,“不去。”
江念卿劝不动她,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移向云慕清。
云慕清捏着笔的手停在半空,轻咬下唇,“我倒是想去,但我娘最近在为我相看,不一定准许我出门。”
一听这话,江念卿泄了气,“我娘也想给我相看了。”
她去年及笄,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
“江妹妹……不愿成亲?”云慕清犹疑。
“也不是。”江念卿叹气,“只是不想像我大姐姐那样嫁到江南,逢年过节都不能回家。”
萧婧华正捏着糕点吃,闻言一顿。
“嫁这么远,江夫人怎么忍心?”云慕清蹙眉。
她父母恩爱,父亲不置妾室,这一房唯有他们兄妹三人。母亲疼爱子女,必不会忍心让她远嫁,相看的人选也大多都是京城子弟。
她和江念卿相识也有段时日了,性子相合,从日常谈吐也能看出,江夫人也是个疼爱女儿的,因此云慕清并不能理解她的行为。
这话让萧婧华和江念卿纷纷沉默。
个中缘由,她二人再清楚不过了。正因如此,她们不能责怪江夫人。
她有什么错?她只是一片慈母心,心疼自己的女儿罢了。
怨只怨,老天无情。
萧婧华缓慢咽下口中糕点,眉眼低垂,长睫轻颤,眸底涌出伤感。
江念卿掩去眼中的水光,很快恢复活泼,笑着说:“还不是我姐夫当时太惹眼了,我娘若是不下手快些,他现在还不知是谁家女婿。”
“哪有这么夸张。”萧婧华继续吃着糕点,漫不经心道:“段姐夫长得虽好,但也不至于人见人爱。至少不如……”
陆埕二字险些出口,她咬了下舌尖,及时拐弯,“不如我太子哥哥。”
“太子殿下乃人中龙凤,姐夫自然不能比。”江念卿一本正经。
萧婧华险些被呛住,云慕清亦是唇含笑意。
“怎么了?”江念卿理直气壮,“我说的不对?”
“对对对,对极了。”
萧婧华无奈。
江念卿噗嗤一声笑了。
日暮将至,萧婧华亲自送了二人出府。
敬国公府和虞侯府的马车相继离去后,她正欲转身,余光却是一凝。
落日余晖似薄纱,笼罩住宽巷。
颀长身影踩着霞光缓缓走近。
萧婧华踏出去的步子一顿,咬了咬唇,对门口守卫道:“待会儿陆埕若是来找我,就说我不在。”
说完,她飞快转身进府,飞扬的裙裾似展翅蝴蝶。
守卫呆了一瞬,转过头去,同伴也是一脸懵。
很快,陆埕走到府门,对二人颔首,“劳驾二位,向郡主通传一声,陆埕求见。”
两人悄悄对视一眼,高瘦男子猛地摇头,“郡主不在。”
陆埕看了眼朱门,方才他分明见到大门开合,有道影子窜了进去。
他并未拆穿,只是道:“不知郡主去了何处?”
另一个胖些的守卫陪着笑,“陆大人这话也太抬举了,我们哥俩不过是小小守卫,怎能探知郡主的行踪。”
陆埕默了两息,“那我便在此处候着。”
说着,他果真站在原地不动了。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
门内。
小厮飞快为萧婧华抬来梯子,箬竹箬兰满脸担忧,“郡主小心。”
萧婧华嫌她们话多,小心翼翼顺着梯子爬了上去,趴在墙上偷看陆埕。
那日不欢而散,她真的没去见他。
她可以蒙住耳朵不去听外边的流言,可以不在意那一声“好”,但那枚玉佩,好似剜了她一半的心。
她和陆埕相识了整整十二年,他们之间有过太多回忆。爱他这件事,好似已经成了本能。可她也是人,会受伤,会心疼。
她忍下他与别的女子传出风流韵事,她忍了白素婉对他的恩情,忍了他一次又一次弃她而去。
可她忍不了,他践踏她的心意,蹂躏她的真心。
一想到陆埕把她的玉佩给了白素婉,她恶心、痛苦,头疼欲裂,心如刀割。
门外的陆埕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往这边看来。
萧婧华脑子仍是一片混沌,身体却率先做出反应,蹭一下缩回头。
光彩夺目的青鸾钗消失在余光里,陆埕眉梢微动。
他并未询问什么,依旧站在原处,身形挺拔得像竹。
素手抚上胸口,感受着胸腔内砰砰直跳的心脏,萧婧华咬咬唇,扶着梯子,一步步往下。
落地的瞬间,箬竹箬兰一左一右搀扶住她。
“郡主,要撤了吗?”
小厮指着靠在墙上的梯子。
萧婧华摇头,低声,“再等等。”
她仰面,安静看着西方。
云层翻滚,橘色光线逐渐隐去,太阳沉下屋檐。
萧婧华对着小厮轻抬下颌,“去看看,他还在不在。”
小厮“诶”一声,利索爬上梯子,往墙外张望。看了两眼,他快速退回来,灵敏似猴。
“郡主,还在。”
萧婧华气恼,“天都快黑了,他怎么还不走。”
小厮嘿嘿笑,奉承道:“还没见到您呢,陆大人怎么能走。”
她是生气的,可又有一丝隐秘的欢喜从内心深处泄出,两种不同的情绪在心中拉扯,鼻尖酸得厉害。
萧婧华哭丧着脸,“开门吧。”
小厮依言开了门。
萧婧华深吸口气,刚迈出一步,似想到什么,抽出簪在发间的青鸾钗。
今日见客,妆发完整,那支青鸾钗本与周围珠花相得益彰,被这么一取,硬生生少了几分华贵。
走出府门,她对上陆埕的目光,硬邦邦道:“我刚回来,找我做什么?”
陆埕目光扫过她空空如也的发髻,再往下移,裙摆下藏着硕大的东珠,隐有并蒂莲露头,玫红色绣鞋干干净净,丝毫不像外出过的痕迹。
门口守卫自他来后便未曾离开过,也不知她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
陆埕轻颔首,并未拆穿。嗓音又低又轻,仿佛春日雨露坠打芭蕉,水珠散开后,满鼻的微冷水汽。
“贪污案忙完,我清闲了不少。过两日可要去山邑园?”
萧婧华微怔。
山邑园矗立在京畿范围内的集县,但说是园林,实则乃是座庄子,花果林渔,什么都有,只要花钱便能赏花摘果钓鱼,体验乡野之风。
他怎么会……突然想带她去那儿?
“不想去?”
见她沉默,陆埕拧了下眉。
去年说着要去,他因公事不曾赴约,她不是还闹了阵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