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提灯,“下去吧,本郡主想自己走走。”
宫人们躬身,“喏。”
这座皇宫对萧婧华来说熟悉得像她第二个家,她提着灯,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宫殿。
空气中幽香弥漫,月色朦胧,嗅着香气,好似能看见美人月下起舞。
在门前站定,萧婧华歪头想了想。
这好像是二皇兄的生母,柔妃娘娘生前的居所。
据闻柔妃娘娘最爱桂花,每至金秋,她宫里总会蔓出浓烈的桂花香。
年幼时,萧婧华曾见过她几次,是个娇柔的美人。
只是不知,她做了何事惹怒了皇伯父,被终身禁足在这座宫殿里。弥留之际,也未得皇伯父垂怜,在她去后,连唯一的儿子也不得父亲喜爱。
风送花香至,萧婧华捂了捂鼻子,感觉头好像更闷更晕了,急忙转身离开。
悉索声响,枝叶在月色下共舞,影子在地上变换成不同的模样。
提灯走远了,萧婧华仰头望着挂在柳梢上的圆月,淡声道:“跟了这么久不累吗?出来吧。”
风声骤停,树后走出一道身影。
他缓步走到萧婧华身后,颀长身影在地上映出一道长影,与萧婧华的重叠在一处。
被酒浸过的嗓音带着低磁沙哑,“北夷此前从未传出过和亲的风声,或许,那只是三王子的心血来潮。”
萧婧华转身。
男子的模样在灯光与月色下格外清晰。
她并不意外来人是谁,反问道:“然后呢?”被她注视着,陆埕有些许紧张,“亦或许……是他们口风太紧。”
“所以。”萧婧华抬眸,冷淡问:“陆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陆埕抿唇,“若他们一定要让你去和亲,你怎么办?”
“若那时,自当有我的父兄为我。操心。”
萧婧华将他打断。
陆埕闭眸,鼓起勇气将剩下的话说完,“你不如放出话去,就说身上早有婚约。”
“陆大人说笑了。”萧婧华轻笑,“我从何处寻个与我有约之人。”
“王爷和太子……会想办法的。”陆埕缓声。
“谎言,是最容易被戳破的。”
萧婧华提灯而立,发顶凤冠在月色下依旧熠熠生辉,“本郡主可不想颜面扫地。”
落叶轻拂裙摆,她迈开步子,叮当声传荡开来。
“何况,你我早已没有半点关系,嫁或不嫁,都是我自己的事,便不劳陆大人操心了。”
“婧华……”
陆埕颤声,“别……”
“陆埕。”
萧婧华在他一步之外前停下,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目光定定看着他。
陆埕一怔。
少女亭亭玉立,面似白玉无瑕,貌如九天玄女。
掌中灯笼散发着温暖圣洁的光芒,口中吐露出的话,却让陆埕脸上浮现出痛色。
她笑着,眉间笑意似明媚朝霞,一如往昔。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说好了,各自婚娶,再无瓜葛。
萧婧华迈步,发冠流苏擦着他的肩而过,发出清脆的铃声。
陆埕怔忪抬首。
叮当铃声在他耳畔不断回响,只闻声,不见影。
他亲眼看着,与他重叠的影子不断向前移动,最终与他脱离。
“若非往年情谊,我不会再见你。”
陆埕面色苍白,良久,在那道身影即将走出视野前,他艰难出声。
“我们当真,回不去了吗?”
萧婧华一顿。
银辉从天洒落,她被笼罩在月辉中,全身散发着柔光。
手中提灯随风晃动,裙裾翩飞,她立在月下,似要乘风登月。
萧婧华启唇,一字一字,坚定无比,“我从不后悔。”
不后悔爱他这么多年,也不后悔弃了他。
她不会再沉湎于过去,她只会昂起头,大步向前。爱也好,恨也罢,皆被她弃于身后。
永不回头。
她有勇气去承担未来的好与坏,是与非,爱和恨。
无论什么结果,她都认。
这才是她萧婧华。
身后寂静无声,萧婧华轻轻一笑,“陆大人,忘了吧。”
忘了过往一切,重新开始。
她踩着落叶,一步步远去。
身后。
陆埕还立在原地,目光凝着她离去的背影,枯朽古木般一动不动,仿佛困在沼泽里出不去了。
一如她从前。
而她当真,从未回头。
……
夜色渐凉,夜风擦过肌肤,留下无数个小疙瘩。
萧婧华搓了搓手臂,感觉有些冷,目光四处看了看,准备回去。
旁边树上骤然发出巨大的响声,她双肩一抖,吓了一跳,冷斥道:“什么人?!”
树上骤然响起一声轻笑,萧婧华猛一抬头,却是一怔。
月光下,树梢桂花随风飘落,有的缀在她发间,有的落在凤羽上,有的顺着她鼻尖坠落,徒留一阵浅淡花香。有花飘飘然从她眼前落下,萧婧华伸手,掌心将它接住。
“花下看美人,这可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景色。”
桂花树上落下一道衣角,男人悠悠的嗓音在夜中散开,“方才那个男人,听说是大盛最年轻的侍郎。小金花,他是你的心上人?”
第52章
听到这个难听的称呼,萧婧华面色一冷。
“本郡主记得提醒过王子,别再这么叫我,王子莫非是记性不好?”
“诶,本来是挺好的,可一见郡主,脑子里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阿史那苍笑道。
萧婧华咬牙,“油腔滑调。”
阿史那苍闷笑,胸膛上下起伏。
他靠在桂花树上,这一动,牵动着枝桠,桂花簌簌掉落,落了萧婧华一身。
皱眉掸了掸袖子上的小花,萧婧华正要往后退,又听那人道:“郡主还未回答我,方才那人,可是你的心上人?”
萧婧华冷脸,“与你何干?”
“我恋慕郡主,自然与我有关。”
一只手拨开花枝,月色下,那张硬朗的脸竟也显露出几分柔和。
萧婧华后退,眉心拧着,不想答他的话,转而问道:“方才大殿之上,你为何要那般做?”
“哪般?”
阿史那苍垂眸,一眼望见萧婧华紧皱的眉心。
他笑了,“向你求亲吗?”
萧婧华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尾音上扬,不可置信,“你那是求亲?”
逼婚还差不多。
阿史那苍眼尾轻扬,音色很低,似含着一口烈酒,带着浓烈的醉意。
“盛朝皇帝是你的长辈,我向你的长辈提出婚嫁之事,不是求亲?”
他整个身子躺在桂花树上,姿态舒展,眉心惬意,“在我们北夷,看上了哪个姑娘,自然要当机立断出手,动作慢了,姑娘可是会被狼叼走的。”
阿史那苍倾身,绿色瞳眸在夜色中似散发着幽光,缓声而笑,“我想,你的身边,应当有许多狼。”
比如方才那位陆侍郎。
萧婧华瞥他一眼。
“本郡主不是你们草原的姑娘,想娶我,可不是动动嘴皮子便能做到的。”
阿史那苍含笑点头,“苍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