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公子有些惊讶,在璀璨的楼船映照下,四周变得昏暗不清,且此时此刻已经宵禁,哪里有人在街上走?
“你这才喝了一杯就醉了,说什么……”他忍不住笑说。
鬼话两字还没说出来,就听得昏暗的街上马蹄声嘈杂,似乎有人疾驰而来。
倚着栏杆的小郎站直了身子,笑说:“喏,人来了。”
随着说话昏暗的街上火把亮起,有一个年轻公子骑在马上,身前拥着一个娇俏女子,身后有四个金吾卫举着火把簇拥。
宵禁时刻不仅能在街上行走,还能有金吾卫护送,必然不是一般人。
“哈。”先前说话的公子也笑了,“李十郎这是又偷了他父亲的行走文书跑出来。”
说到这里眯着眼看被年轻公子拥在怀里的女子,再次哈一声。
“这该不是他从外地千金赎身的那个花魁吧,果然绝色。”
小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说:“看来十郎有赌资了。”
旁边的公子抚掌:“好,好,我今晚必将美人赢来。”说罢对奔来的人马扬手高呼,“十郎,你快点,我们就要开船了。”
街上被唤做十郎的公子摇手高喊:“上官月,等我等我。”
上官月。
白篱回头看了一眼,前方马蹄疾驰冲过来,穿透了她,如雾气般在夜色中四散。
楼船上的两位公子微微眯眼。
起雾了吗?
他们再看岸上,奔来的人马穿过夜雾,清晰可见,能看到公子怀里的美人娇羞嬉笑。
看到美人,一个公子想到一件事。
“不知道周世子的新妻子是什么样的美人,竟然让这个深情老鳏夫动心。”
周世子对亡妻情深多年不娶,是京城女子们感叹的佳话,也是京城男子们打趣的笑话。
如今周世子突然续弦,除了内姹女子们哗然,男子们也很好奇。
小郎声音含笑,说:“周世子与我等俗人不同,不会被美色所动,说不定找个丑女呢。”
那公子哈哈大笑。
虽然说话刻薄,但小郎很明显对这个话题没兴趣,对着近前的公子和美人抬抬下巴:“别管周世子了,他又不到我这里来,你还是想想怎么赢李十郎的美人吧。”
那公子抚掌:“今日我势在必得!”看着那李十郎携美人登船,迫不及待催促先向内去“走走,开始了,快进去。”
随着人登船,停在水中的楼船也开动,沿着河水向城外去。
高处的小郎也转身,但进去之前,他再次回头,金吾卫已经离开,街上夜色恢复安静,但不知道是不是真喝多了眼花,他先前的确是觉得街上有人站着。
“小郎!快来,等你呢。”内里人声催促。
“来了。”他说,从夜色里收回视线,又自嘲一笑。
世间魑魅魍魉无数,夜色里别说有人站着,站着鬼也不奇怪。
……
……
春月睁开眼,晨光已经亮了,她现在睡的是真好,一夜无梦到天亮。
“姐姐是累了。”来送水梳洗的小丫头说。
毕竟多了一个少夫人伺候。
春月戳了下她的头:“是说我先前太清闲了吗?”
小丫头嬉笑说不是,春月与她说笑几句,洗漱后忙向庄篱这边来,庄篱已经起来去洗漱,小丫头们在整理寝室。
“少夫人的鞋子又脏了。”一个小丫头低声说。
春月看着绣花鞋子底子上的污迹,再看了看地面:“你们今日把屋子里的地好好擦一擦。”
小丫头本想说擦过了,春红红着脸进来了。
春月嗔怪说:“起晚了吧?”
何止起晚了,她还是被小丫头推醒的。
“我做梦在喝酒,一杯又一杯,喝的停不下来。”春红低声说,自己又掩着嘴笑,“哎呦,我真是……开心。”
她当丫鬟这么多年,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不好不坏,最开心的事就是一次过生日,遇到老侯夫人心情好,赏了酒,那就果子酒真好喝啊,但为了孝敬干娘,她只喝了一盅就说不喝了,让干娘拿走了,实际上她真想喝,没想到这次做梦梦到了,真是喝了个痛快……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嗅了嗅,梦醒了似乎还真能闻到酒味。
春月呸了一声:“你原来还是个酒鬼。”
她们说着话,庄篱从净房出来,看了一眼春红:“今日面色好看,果然开心些人更精神。”
春红倒是没想到庄篱会这样说,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虽然是大丫鬟,但实际跟庄篱没说过几句话。
春月笑着推她:“少夫人夸你呢。”
春红便红着脸大大方方道谢,又道歉:“我睡过头了,少夫人罚我吧。”
庄篱说:“不怪你。”又一笑,“是我起早了。”
少夫人性子很亲和,还会跟她们开玩笑。
春月和春红都笑了,不过,相比于她们两个睡饱红润的脸色,少夫人的今日脸色有些苍白。
“少夫人您没睡好吗?”春月忙问。
春红也主动说:“我去请大夫看一看。”
庄篱摇头:“不用,我只是累了,歇息一下就好。”
雪柳正走进来,听到这句话,又好笑又好气,天天在屋子里吃了睡睡了吃,世子不在家,也不用侍奉婆母,她有什么好累的?
“少夫人不舒服吗?”她开口问,皱眉,“这可不凑巧。”
这可不凑巧是什么话!是下人能说的吗?春月皱眉看雪柳。
雪柳并没有给别人斥责的机会,对庄篱说:“夫人刚说要带少夫人出门。”
春月一怔,庄篱握着卷轴的手也一顿,从桌案前抬起头。
出门?
这,不太方便啊。
第十七章 出门
先前周景云也预料到会有应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提前写信给母亲说一切亲朋好友之间的来往,等他回来,借此推脱。
庄篱想着以她的出身,东阳侯夫人也不想带去见亲朋好友丢人现眼。
没想到竟然没能避免。
可见这世上的事从来难周全如愿。
她只能来见东阳侯夫人,试着再用周景云的话来推辞:“世子说,不想辛劳母亲,等他回来再带着我出门见亲朋好友,否则有不敬之嫌。”
听到庄篱在外间说的话,东阳侯夫人心里冷笑一声。
她不想去,她还不想带她去呢!
再说了,什么不敬之嫌,分明是怕她出去丢人。
东阳侯夫人心里又骂儿子,知道丢人还找个这样的媳妇,先斩后奏扔回来。
但有什么办法,已经这样了。
东阳侯夫人深吸一口气,从东次间走出来,看着站在厅内的庄篱。
今天过来的庄篱穿着鹅黄衫白线裙,不知是在家里住了些时候了,还是衣服被绣娘量体修改过的,再没先前的拘谨陌生。
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倒是挺能适应,东阳侯夫人心里嘀咕一声。
“你们是在外边成亲,没在家办婚礼也没见过亲友,的确不该出门去见人。”她沉着脸说,“只不过相邀的是我长姐的婆母。”
如果只是姐姐的婆母倒也罢,这个薛老夫人,还是皇亲。
薛老夫人的父亲是先帝堂叔,论辈分先帝唤她一声妹妹,只是旁支有些远,也不受先帝喜欢,她也没得到封号,再加上朝堂动荡,这一脉跟皇室几乎是没了来往。
但鉴于在蒋后手里宗亲被除掉了一多半,新帝要亲近宗亲,找到了薛老夫人,皇帝喊了几声姑母,薛老夫人人前人后就开始摆起公主的架子。
不知被谁挑唆了,薛老夫人说自己身体不好,听到周世子娶了新妻,想见一见,免得病重见不到了遗憾。
这老太婆动不动装病磋磨她姐姐,现在又来磋磨她,东阳侯夫人咬牙,自己咒自己也不怕应验了。
但明知是假话又不能拒绝,一则是会让姐姐为难,再者,那老妇恼羞成怒去皇帝跟前撒泼就糟了。
东阳侯夫人恼恨又无奈,这种事也是不可避免的,京城什么地方,那么多王公贵族,东阳侯府也有不能惹的人家,周景云以为说不让妻子见人,躲在家里就能躲得住?
虽然不知道东阳侯夫人在心里的牢骚,但庄篱也看出来,这次出门不是东阳侯夫人能拒绝的。
既然如此,硬是不去,就不是她和东阳侯夫人婆媳之间的事。
不能让东阳侯府在外引来更多关注了。
庄篱便忙应声说:“母亲,如果是不能推辞的长辈,我自然是要去的。”
东阳侯夫人脸色稍缓。
“我只有这一个姐姐,景云小时候也常由她照看,也算是在薛老夫人跟前长大的。”她淡淡说,也不想跟庄篱多说,只再次打量一眼,唤许妈妈:“去把给大娘子做的那套石榴红裙子取来。”
许妈妈应声是,很快捧了一套衫裙来。
“这是备着给大姐儿回娘家来穿。”东阳侯夫人说,“她与你身量差不多,到底是出去见客,你先换上,喜庆一些。”
庄篱并不嫌弃别人的衣服,春月忙接过,因为时间紧迫,许妈妈便带着她们就在隔壁换了衣衫。
再出来不仅换了新衣服,还重新梳头,补了妆面,戴了一对白珍珠坠子。
“老奴自己做主从夫人妆盒里挑的。”许妈妈笑说,又称赞,“夫人眼光好,这身衣服很配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