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字卷起来放回字画缸内,桌上还有博山炉,她喜欢制香,焚香,但他从未闻到过香味,此时也完全想不起属于她的味道。
博山炉中空空,没有焚香。
周景云从书架上找到香盒,这也是她带来的,里面装着自制的香料,他伸手打开,但其内亦是空空。
用完了吗?
周景云怔怔一刻,抬起头看向书架上,香盒是空的,莲藕不见了,只余下几本书,是从他书房拿来的。
她来的时候几乎是两手空空,离开这里后什么都没留下。
周景云的视线落在墙上,看到挂着的竹笛,莫名松了口气,还好,笛子还在。
他伸手将笛子取下来。
只可惜只听过一次她吹笛子,还导致犯了病。
周景云将笛子放在嘴边。
悠悠扬扬的笛声在暗夜里传开。
在值日房中坐着的发呆的春月抬起头:“那是少夫人的笛子吗?”
正房内几乎都是少夫人的物品,世子的书籍器乐都在书房。
因为不放心她,陪着值夜的春红在床上坐起来,轻叹一口气:“是。”
世子,这是思念少夫人啊。
春月喃喃说:“我还没听过少夫人吹笛子呢。”
少夫人一直在练字,等练好字,就该吹笛子了。
但……
怎么……
还不到一年啊。
春月忍不住抬手拭泪。
“春红。”她又有些慌张,“我想不起来我跟少夫人那晚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春红心里叹息一声,婢女仆从是不允许进皇城的,陪同的春月只能等候在车马处。
谁能想到那一晚竟然是最后一次见呢。
春月伸手掩面:“我应该多跟少夫人说几句话的。”突然又想到什么,抓住春红,“少夫人出门前,在家要逛园子,后来我陪着她把家里都走了一遍,少夫人看得可仔细了,你说,她是不是感觉到什么?”
少夫人根本不是要逛什么园子,是不是在告别?
春红握住她的手:“少夫人如果知道要出事,那就不去了啊。”
不去赴宴,最多被皇后不喜,还不至于要命。
春月想说什么,被春红揽住拍抚:“春月,你别这样,少夫人经常逗我们笑,也从不为难我们,她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失魂落魄。”
春月伏在她肩头呜咽出声:“我也不想这样。”
她控制不住啊。
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啊。
而且她突然想不起少夫人的样子了。
是因为人来的突然,走的突然,时间短短,她就把少夫人忘记了吗?
春月的眼泪如雨而下。
春红揽着她忍不住也落泪,忽地笛声停了。
两人不由抬起头看向正房。
夜灯熄灭,室内一片寂静。
“你看你能这样哭已经很好了,世子都不能肆意宣泄悲伤。”春红喃喃说。
要打起精神照看夫人,要顾及朝廷脸面,毕竟夫人是在宫里出事的。
……
……
周景云来到东阳侯夫人这边,许妈妈站在门外跟几个仆妇叮嘱什么,看到他忙迎来,端详他的脸色。
“世子,昨晚没睡好吧。”她轻声说。
婢女们说世子院半夜吹笛子。
“我下次会注意。”周景云说,他那时有些失态,忍不住吹笛子,后来也反应过来了,这是半夜,立刻停了。
他知道他应该很悲伤,让别人看到悲伤也更好。
但他不想这样,好像他在作假一样。
他……
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大概是什么都不想想吧。
许妈妈看着他:“世子不用太压制自己,你是最难过的人。”
她现在都不能回想先前世子和少夫人的恩爱,她这个旁观者都心痛无比,更何况当事人。
世子该多痛苦。
周景云对她点点头:“我知道,许妈妈放心。”
“夫人昨晚没怎么睡,天快亮的时候吃过药睡着了。”许妈妈说,“世子不用进去,让她好好睡吧。”
周景云说声好:“那就有劳许妈妈费心了。”停顿下,“那我去祭奠她。”
庄篱的丧事不宜大办,埋葬后的祭奠也简单的多。
再烧一次纸就结束了。
许妈妈心里叹息一声:“世子去吧。”
周景云带着一个小厮一个护卫出了家门。
或许因为还早,街市有些冷清,周景云骑在马背上有些恍惚,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周景云忍不住环视四周,旋即又收回视线。
庄篱已经死了。
虽然那是一场梦,但他的妻子庄篱的确死了,不存在了。
他要牢记这一点,这样才能让活着的人脱困。
他垂下视线,拉起帽子遮住头脸。
所以,虽然是假的,是一场梦,但失去是真的,悲伤也是真的。
“世子。”护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些许震惊,“是监事院的人。”
监事院?
周景云抬起头,看到已经走到东阳侯府墓地所在,而原本安静的新坟前此时站了一群人。
张择裹着斗篷,坐在一张木椅上,手里捧着一碗茶。
“周世子,我出门在外错过见少夫人最后一面,所以我打算把少夫人挖出来,当面送别,尽全心意。”他说,对周景云举了举茶,冷冷问,“你觉得如何?”
第四章 问问
挖坟开棺。
这是天大的羞辱。
哪怕被官府定罪,也不会去挖坟。
周景云的护卫按住了腰里的刀,小厮丰儿冲上去“我跟你拼了——”
周景云伸手将丰儿拎住,扔给护卫,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后。
监事院真要动手,不是两个护卫能阻拦的,拼了命也没用。
他走过去,看着张择:“张中丞如果真有这个心意,不如黄泉路上追一追,我妻子此时应该还没走远。”
说罢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
张择身边的护卫顿时齐齐上前一步,刀剑对准了周景云。
周景云松手将匕首扔在张择的脚边。
“我先前在外监学,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民间乡野手段。”他含笑说,“中丞不用真死,濒死那一刻就能见到黄泉,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把你救回来。”
张择看着周景云,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话。
不由想起来去年在驿站途中见到的时候,那位风度翩翩不卑不亢,说话有礼的公子。
比起那时候,此时周景云略有些憔悴,脸色苍白,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容貌,反而更添几分柔美。
柔美的相貌说出这么诡异的话,这可不像仙人,这像是疯子!
张择没有摆手让护卫退开,但也没让护卫们乱刀把周景云砍死。
“我真是看走眼了。”他说,“我以为周世子是个洁身自好之人,没想到原来早就堕入污泥中。”
他将手中的茶杯一摔,面色冷厉。
“周景云,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与蒋后余孽勾结。”
说到这里又冷笑。
“不对,周景云,你原本就是蒋后党!”
周景云说:“中丞是去查定安伯,虽然我与定安伯是姻亲,但定安伯有问题,不能就给我也定罪啊。”
他语气神情温和,衬得别人是在无理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