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快禀告陛下——”
“皇后娘娘自缢了——”
伴着这喊声,这片暗夜被撕裂,接二连三的亮起灯,远处也有灯火摇曳向这边涌来。
“热闹看到这里吧。”身边的人影说,“免得冲撞这个李氏子嗣,玄阳子那老道无事生非。”
伴着这声音,白篱身子一歪,猛地向前一栽,人睁开眼。
能感受到楼船轻轻的摇晃,室内青光濛濛,似远似近的喧嚣声还在继续。
白篱慢慢坐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柔软细腻的触感,她看了眼一旁的妆台,最终没有点亮灯去看镜子。
看,也无所谓了。
她起身走出室内,站在栏杆内,夜风凌冽,让人瞬间打个寒战,也让人更加清醒。
白篱环住手臂,看向远处的城池。
濛濛青光中的城池看起来很安静,但有些地方应该已经热闹起来了。
……
……
无数灯火让皇后殿灯火通明。
无数人涌进来,又都被赶了出去,禁卫们站在门边,当值的内侍宫女已经被拖了下去。
白锳扶着王德贵过来时,也被拦在外边。
“陛下此时不让人靠近。”禁卫首领带着几分歉意,因为白妃身份特殊,他们适才去询问过了,“陛下一是不想皇后娘娘的遗容被人看到,尚未修整好,再者白妃你身子重,别受到惊吓。”
白锳点头,泪流满面:“我知道,我不过去惊扰陛下和皇后,就让陛下好好陪着姐姐……我也在这里陪陪姐姐。”
随着说话,身后有内侍搬来椅子,王德贵扶着白锳坐下。
禁卫们不再驱赶,施礼退开。
白锳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的皇宫殿所在,能听到夜色里传来皇帝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怎么好好的就死了?”她低声问,“真是自缢?”
王德贵在旁点头,低声说:“是,一个内侍看到了当场晕死过去,醒来人都吓傻了,只喊着娘娘自缢了,其他的说不出来。”
正说话,黑暗里又有一个内侍摸过来。
“娘娘,炭盆来了。”他说,低着头跪下摆放炭盆,藉着靠近,低声说,“皇后留有遗书。”
白锳问:“写了什么?”
“求陛下放过杨氏家人。”内侍低声说,“说是她一人为后,行为不端,愿一死谢罪,只求不要连累家人,请陛下饶过他们性命。”
竟然……白锳有些怔怔,先前皇帝给皇后说了,可以保留她的皇后之位,但杨家父兄男儿必须处死。
没想到,皇后竟然以自己的性命,来求皇帝放过家人。
白锳发出一声嗤笑,攥紧了手。
自己活着不好吗?自己活着,有皇后之位,总有机会翻身,将来总能为家族增光添彩。
自己死了,家人也什么都没了啊,留着命又有什么用,真是蠢。
白锳抬起手指,擦去眼角滑下的眼泪。
太不值了。
第二十六章 过度
二月末的皇陵,因为处于山陵起伏间,比其他地方更寒冷几分。
蔡松年不再做富家翁装扮,也不做妇人装扮,此时穿着内侍的衣服等候在神墙外。
因为杜氏案将余庆堂暴露在张择面前,所以余庆堂提前悄无声息的散了。
一部分人去了楼船上,蔡松年则假做公主府送来照看上官月的内侍。
不对,现在应该称呼公子为李余了。
前方的宫门徐徐打开,身穿素白袍的年轻人缓步走出来。
“公子。”蔡松年忙迎过去。
李余的脸色苍白,薄唇都没有了血色。
来到皇陵之后,他一多半时间守着父母的灵柩,一多半时间为先祖们清扫陵墓,说实话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这个苦。
“公子,快拿着手炉。”蔡松年将手炉递过来,又低声说,“公子在陵墓前静坐就好,其他的事我们来做。”
李余说:“坐着更冷,还是活动活动好。”又示意蔡松年不用大惊小怪,“只是样子娇弱些,做给别人看的。”
说话间回到守陵殿的宫室内,早有内侍煮好了热茶汤,李余接过喝了一碗,瓷白的脸上缓过血色。
“皇后死了。”蔡松年将新消息说来,“因为陛下执意要处置杨家,皇后自缢,换取杨氏生路。”
李余没有丝毫意外:“陛下容不得杨氏是早晚的事,我以为杨皇后能留一条命呢。”
“杨皇后是被家人捧着养大,她也知道自己在皇帝跟前的底气是家人扶助,没了父兄,她这个皇后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蔡松年说,又压低声音,“有个内侍看到了杨皇后自缢之前大骂陛下,祷祝蒋后回来,让蒋后杀了皇帝……那内侍已经被处置了,只说是蒋后鬼魂作祟,吓疯了。”
李余似笑非笑:“反正所有的祸事都是蒋后作祟呗。”
蔡松年并不在意这些,只皱眉担忧:“皇后一死,你封号的事又要推迟。”
李余浑不在意:“这是小事,天下知道我的存在就可以。”又问,“楼船上呢?阿篱怎么样?”
封号是小事,那白小娘子的事就是大事?蔡松年心里嘀咕一声:“就那样啊,说是有事了喊她,白天总是出去乱逛,晚上迎客开船后,出来露个面就回去呼呼大睡,什么都不管。”
李余笑说:“能睡就好。”又轻叹,“她是不是很无聊?”左右看了看,唤人拿笔墨纸砚,“我给她写封信说说话。”
在皇陵也很无聊啊,有什么好说的?蔡松年皱眉,看着李余走向桌案前,忙拿出一本册子:“这是这些日子拜访过公主的人家。”
李余坐下来铺展信纸,头也不抬:“你们盯着就行。”
如今金玉公主风生水起,在陛下面前地位越来越重,投到她门下与她结交的人也越来越多。
哪些有用,哪些要提防,他们自己心里也要有数。
“这跟那些不一样,这个,还是要公子挑喜欢的。”蔡松年说。
挑喜欢的?说错了吧,应该说挑有用的,李余皱眉接过册子,打开翻看一眼,见上面写着某某地方某某人家祖上任职父兄任职,女子多少岁……
“这什么?”他皱眉问。
“你尚未婚配,封了郡王后,该考虑成家了。”蔡松年说,“这是这些日子去公主面前与你求结姻缘的一些人家……”
他的话没说完,李余一脸嫌恶的将册子扔开了。
“什么东西。”他说。
蔡松年愕然,忙去捡:“这,无可避免啊,公子你现在身份不同了。”
李余皱眉,本想说那也轮不到别人做主,但又一想,如今这个身份只怕更要被很多人做主……
“除了金玉公主,陛下估计也要斟酌。”蔡松年在旁说,“陛下现在虽然顾不上,但待杨家的事落定,肯定回过神要提防你,金玉公主也肯定要在亲事上给你安插自己的人,公子,我们不得不做好应对啊。”
如果阻止不了,就要先下手为强,从中挑选一个能助力结盟的姻亲。
李余收起嫌恶,点点头:“没错,是要好好想一想。”
就知道公子是个清醒的人,公子没有再给那个无关紧要的白篱写信,坐着出神,估计是在思索这件事了吧,蔡松年带着几分欣慰退开。
室内安静下来,寒意透过窗户门钻进来,将炭火的热气卷走,让人时不时被寒意侵袭,这也让人保持头脑冷静。
李余没有让人添火盆,反而将衣袍解开一些,让自己变得更清醒。
是该好好想一想,怎么在金玉公主和陛下的眼皮下,将白篱娶进门。
白篱的身份,是个大问题,他的身份,也是个大问题。
但再大的问题也不怕,白篱说过,他是个运气很好的人。
李余嘴角浮现笑意。
……
……
白篱站在东市上,看到有两个婢女结伴说笑走来,有些惊讶又很高兴。
果然京城大也不大,来熟悉的地方逛一逛,就能遇到熟人。
春红有些恹恹,不时看四周,总觉得是谁都在看她,忍不住加快脚步:“想吃什么点心就让厨上做呗,现在皇后新丧,外边乱乱的。”
春月皱眉低声喝斥她:“公子只喜欢吃那家的点心,再说了,外边乱乱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心虚什么?皇后死因为杨氏父子大逆不道,与世子无关。”
春红忙应声是是是,又看四周:“你小声点。”下一刻又一僵低下头,“有人笑我们呢。”
春月下意识抬头,一眼看到街角站着一个少女,拎着一只竹篮,穿着杏黄襦裙,束着单螺髻,给二月里添了几分春意。
她头上带着幂篱,幂篱掀起,能看到宝珠般明媚的笑脸。
见春月看过来,她伸手从篮子里拿出一枝条,笑盈盈摇了摇。
春月有些怔怔,街上,女子,篮子,花枝,笑着打招呼,所以这是……卖花的。
春月本要摆手拒绝,但莫名想要那枝花,或许是那姑娘笑的太好看了吧,让人不忍拒绝,她忍不住走过去:“多少钱一枝啊?”
春红在后拉扯她,低声喃喃:“这个时节卖的都是开不了的,别上当。”
但说话间已经站到那少女面前,那卖花少女没有热情推销花枝,而是笑盈盈向她们手里的篮子看:“你们买了什么?”
春月下意识回答:“透花糍。”
那少女咿了声:“他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春月啊了声:“最近总是习惯吃些点心。”
那少女要说什么,忽眉头一皱,神情闪过一丝可惜,然后对着手里的花枝似乎自言自语些什么,又用手轻轻抚过,再一笑递过来:“送给你们。”
春月怔怔接过花枝,看着那少女转身走开了,下一刻消失在视线里,似乎有什么划过了记忆,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