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自嘲一笑。
“会幻术也不是真成了神仙。”
会幻术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就算能将凶神恶煞的人们拉入幻境,但对落下的刀乱飞的箭矢到底无能为力。
白篱说:“你救了很多人,让他们避免死在突袭中,对他们来说,你就是神仙。”
沈青从鼻子发出一声嗤笑:“我才不在意他们的生死。”
“但你也没有走。”白篱说,看了眼一旁躺着睡觉的孩子,“你本来可以走的。”
突袭刚出现的时候,他可以无声无息无人察觉的离开,但他留下助力她扩大了梦境。
后来楼船倾斜,入梦的人们本能醒来,梦境被打破,他护着孩子跟她一起从水中离开。
虽说是血肉之躯,他一个人早点离开是不会有危险的。
沈青再次嗤笑:“怎么没危险?我如果只顾自己逃生去,你事后会放过我?”
白篱忍不住笑了。
“……如果是娘娘,也不会放过临阵脱逃的我。”沈青又嘀咕一声。
他看着天空,晨光已退,日光晴朗。
“沈青,你也要死了啊。”
身边女声响起,不是先前清冷,而是如日光般炙热。
沈青忙转过头,看到日光下熟悉的面容。
“娘娘。”他说,不由笑了,“这个白小娘子虽然凶又疯癫,但果然还是个软心肠,看我要死了,幻化出娘娘来看我。”
身边的女子点点头:“的确是。”又撇嘴,“傻乎乎。”
“我故意让她可怜的。”沈青说,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幻化越多,娘娘在她身上占据的就越多,总有一天,娘娘就能真正的归来了。”
身边的女子笑了,揪了根草戳了戳沈青的脸:“你别想了,我都死了,回不来了。”
沈青呼吸急促,垂在身侧的手揪住地上的草:“娘娘会回来的,娘娘说过的。”
他看着她,眼神又迷醉。
“娘娘,你现在跟真的一样,比我幻化的鲜活多了。”
身边的女子将手中的草一扔,看着前方的河水:“你都说了,幻化的嘛,幻化的,再真也是假的。”说到这里,又一笑,“不过,我存在过,是真的,我留下的痕迹是真的,谁也不能抹去,而且,将来还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
沈青脸色有些茫然:“娘娘你在说什么……”
身边的女子看向他,笑了笑:“我在说,我死了,你也要死了,沈青,我要你做的事你也做完了,可以不用管了。”
不用管了?沈青看着眼前的女子,恍惚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他读书入仕不成,没想到靠着琴技,迈入宫廷,被皇帝喜爱,被很多人追捧,人人都跟他讨论琴,也只听他谈论琴。
其实他知道的想要说的不止是琴。
但不管是在皇帝面前,还是其他人面前,就算奉他为座上客,称呼他为状元,只要他想说点别的,所有人都打断他。
“这不是你可以说的事。”
“沈郎君,请为我们奏琴为乐。”
是啊,他只是一个琴师,就如同以美色侍人,所有人只需要他的琴,没人在意他这个人,纵然在皇帝面前高坐,也不过是一个摆设。
就如同那个少年谪仙周景云。
“你可不能跟他比。”
那个皇帝的新宠美人发出嘲笑。
“他可比你的琴有用,世人看到他,会听他说话,你呢,琴声无物,听到也如同没听到。”
他虽然不如那周景云长的好看,但也是年轻气盛,被气得毫不客气嘲讽“被陛下宠爱又如何,你也不过如同垂帘上悬挂的珍珠。”
摆设无用。
那美人没有恼怒,哈哈笑了,坐在白玉台阶上看着他,蹙眉说:“我也不想没用啊,可怎么办呢,我是个女人,谁会听我说话。”
她说着对他挑眉。
“哎,弹琴的,你可愿意帮我?”
弹琴的,别人至少尊称他一声沈大郎君,但,沈青又颓然,其实也没错,他就是个弹琴的。
“我一个弹琴的,除了弹琴还能帮娘娘你什么?”他没好气说。
“都说会弹琴的人,耳朵敏锐,你可以帮我去听音。”她说。
听音?他回头看她。
台阶上的女子一笑:“听朝臣之音,听陛下之音。”
听朝臣,陛下……他瞬间恍然,这叫什么听音!这叫窥探隐私!
他这个被大家视为摆设的座上客,可不是最方便的窥探之徒嘛!
这是要他当奸细啊!
这个女人!
他当时又是气又是慌。
她一个宠妃,一个女人,不以色侍人,窥探朝臣干什么!
“干了才知道能干成什么啊。”她坐在台阶上看着宽大的朝殿,笑盈盈说,“你难道不想试试,我们干点这世间没有过的新鲜事?”
她又看向他。
“你难道不想试试,让天下人都听到我们的声音?”
让天下人都听到……
沈青看着视线里的女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娘娘,你不能不管,你说的事还没做完呢。”
身边的女子笑说:“没办法,做事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从未有过的事,失败是正常的。”
失败,失败,失败了吗?沈青呼吸越发急促,是啊,娘娘都被杀了,他们聚集在一起的官员兵将都倒了……
沈青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有手指伸过来擦去。
“别哭别哭。”她笑着说,“失败有什么好哭的,世间的事本来就是如此,怎么可能你想如何就如何,不过,我们的事也没有完全失败,事情也不是到此结束。”
沈青看向她,眼神期待,所以,她还是会回来的!
她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缓缓摇头:“不会啦,沈青,我死了,你也要死了,我们的事到这里了,接下来交给别人了。”
到这里了……沈青的眼神黯淡。
有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别难过,你为我要做的事做完了。”她说,“沈青,你可以好好歇息了。”
可以歇息了。
沈青眼神怅然,看着晴朗的天空,有云飘过,有鸟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
他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最后一口气吐了出来,闭上了眼。
旁边的孩子动了动,攥着拳头似乎要醒来,白篱伸手拍了拍,孩子又睡了过去。
“他都要死了。”她说,转头看身侧,日光下有人影与她并肩而坐,“你干吗不给他说点好听的?非要让他抱憾而死。”
身边的人影哎了声:“他都要死了,不骗他了,死了还带着期盼,怪累的。”
也有道理,白篱笑了笑,看向河水,河水平静的流淌着。
“好了,你(我)该回去了。”
白篱说,同时耳边也有声音说。
她停了下,看向身旁。
身旁的人一笑:“好可怕,我们两个越来越宛如一体了。”
白篱说:“你是我创造出来的,自然是我一体。”
说罢抱起孩子。
“你们死去的人可以安心死去了。”
“活着的人要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第六十六章 登门
院子里传来嘈杂声,在屋子里闭目转动佛珠的东阳侯夫人,啪的将佛珠拍在桌子上。
“这些丫头越发没规矩!”侍立一旁的许妈妈抢先说,人也立刻出去了。
院子里响起她的呵斥声。
东阳侯夫人吐出一口气,再次拿起佛珠,但院子里没有安静下来,反而继续嘈杂,夹杂着许妈妈的声音“真的?”“什么时候?”,似乎也加入了热闹中。
东阳侯夫人火气再次冒出来,必然是在议论周景云,有这个儿子,她还能有什么体面,装什么体面!
她抓起佛珠站起来,就要冲到门外亲自呵斥,许妈妈急急忙忙进来了。
“夫人,出事了——”
现在已经没有能让东阳侯夫人震惊的事了,她冷冷说:“周景云又有什么新传闻了?”
“不是。”许妈妈说,“那个花楼船,沉了。”
花楼船?东阳侯夫人冷哼一声:“沉的好!”
“有说是有贼意图劫楼船。”许妈妈说,“还好当时有京营的兵马经过,协助抓贼,但船被凿坏了,沉了。不过,也有说是有人要害楚王……现在码头那边已经戒严了,京兆府,公主府,连皇帝也被惊动了。”
外边的消息传进来,所以婢女们在议论。
东阳侯夫人坐下来,捏着佛珠,忽然问:“周景云是不是也被惊动了?”
许妈妈脸色尴尬,小声说:“世子也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