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驸马?都在厅内还陪什么,李余觉得白篱这话说的有些怪,但既然白篱说了,他还是依言走到上官驸马这边。
上官驸马站起来,与李余对视一眼,再看金玉公主已经转身坐下,同时对两个宫女下令“取热茶来。”,说罢又看着白篱,似笑非笑又吩咐两个宫女,“取珠宝来,这杯茶我如果喝的满意,重重有赏。”
两个宫女依言去了。
白篱站在金玉公主面前安静侍立。
上官驸马神情担忧,再看李余又几分欣慰:“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适才短短一幕他已经看出来了,李余的眼神动作都是真关心爱护这个妻子,并不是为了搪塞胡乱拉个婢女成亲。
而这个婢女也没有娇宠张狂,更没有卑微怯怯,主动维护李余,不惜面对公主刁难。
两情相悦,相扶相守,这就好这就好,李余不再经历他的遗憾,命运再苦,心也有一处甜暖。
李余审视上官驸马,低声问:“她可有冲你撒气?”
上官驸马眼中笑意散开,轻声说:“别担心,我没事。”
李余要说什么,神情一僵,视线看着金玉公主那边,上官驸马也看过去,眼神一凝。
得到金玉公主吩咐的四个宫女都回来了,一个捧着白瓷茶杯,一个拎着铜壶,另外两个捧着两匣子珠宝,华丽耀目。
但上官驸马和李余的视线都落在铜壶上,尤其是宫女握着的壶柄以及托着壶底,都裹着厚布。
可想而知,壶里必然是滚烫的热水。
金玉公主她是要!
上官驸马和李余脸色大变。
“我喜欢喝现泡的茶。”金玉公主靠坐着,笑着看着站着的婢女,“这样茶香最好闻。”
说着示意宫女。
“给她吧。”
宫女将茶杯递给白篱,当白篱接过茶杯,拎着铜壶的宫女便站过来。
“冲泡好一杯茶。”金玉公主接着说,“我喝的满意了,这些赏赐都是你的。”
她看着那女子握着茶杯的手。
宫女不小心手抖,或者干脆是这婢女出身的楚王妃自己手抖,滚烫的水没有落在茶杯中,而是浇在手上,这不能算苛待吧?
晚辈给长辈敬茶天经地义。
谁让她运气不好呢。
再说了,她这个长辈还很大方地给了金银珠宝。
她真是个仁慈的长辈。
金玉公主的眼神闪耀着凶狠,又有兴奋,看着眼前这双手。
这个茶杯是名品,精美无暇,但握着茶杯这双手丝毫不逊色,如白瓷如玉雕。
这双手就要被浇上滚烫的热水,就会变得的糜烂不堪,如同鲜花被踩烂揉烂。
宫女抬起手,看着铜壶倾斜,看着水流出来
好烫。
真烫啊。
痛死了!
金玉公主发出一声痛呼,人从椅子上跳起来。
“烫死我了!”她喊道。
她下意识抬手要打身边的宫女,却见身边并没有人。
眼前的桌案上有倒下的茶杯,茶水流了一桌子。
耳边有叮叮咚咚的琴声,还有女子的轻笑声。
“金玉,你自己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还说要给我端茶倒水,你该不会想烫我吧?”
金玉公主下意识堆起笑脸:“娘娘明鉴啊!我怎么会烫您!”
话说完了头才转过去,看着一旁坐着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华丽的大红衣裙,手里摇着扇子,身后的屏风百花齐放,而此时四周亦是百花齐放。
这是皇城里的花苑,培育皆有鲜花,但自从那个女人出现后,尤其是封了皇后,花苑里甚至有四季的花在同一级绽放。
如同神迹。
她从百花中收回视线,看向金玉公主。
金玉公主只觉得那视线宛如一只手,把她的心脏揪了起来。
“会不会,我不在意。”女声轻笑,“只要你不敢就行。”
说着话,她的视线又看向一旁。
“沈青,弹琴的声音小点,都听不到呼痛声了。”
沈青。
金玉公主下意识跟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屏风旁坐着一个男子,正在抚琴。
听到她的话,男子抬起头笑:“这不是怕扰了娘娘兴致嘛。”
她笑着摆手:“你这琴我听着也就那样,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听人的痛呼声。”
这话听起来让人脊背发寒,金玉公主控制不住想发抖,而琴声果然变得小了些,于是除了女子的说话声,金玉公主听到了闷闷的打击声,以及似乎是人的惨叫。
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叫声短促又无力,不仔细听都不不像人发出的声音。
金玉公主的视线随着声音看去,越过盛开的百花,有两个卫士正在挥动棍杖击打一个人。
那人穿着华丽富贵,身材圆滚滚,只是此时已经被打的如同瘫烂在地上。
尽管被打烂了,金玉公主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她声音沙哑地发出一声喃喃“曹郡马”
那是她堂姐的丈夫,且不说她堂姐是皇室女,这个丈夫也是名门望族,娇生惯养奢靡,冬日里取暖厌恶炭火有味道,便专门买来十几个婢女,穿着单薄用肉体来供他取暖。
身上养的白净的连蚊虫叮咬的痕迹都没有。
此时此刻竟然被打成这样。
“曹郡马为了建造一座马球场,抢占了良田,打死了那么多人,说不知道打几棍子而已,不知道那些人会疼,因为那些人被打的时候不喊。”
女子的声音缓缓传来。
“本宫也觉得奇怪,怎么有人疼也不喊呢,所以让曹郡马来试试。”
说到这里她笑了。
“还真是,才打了几下,曹郡马就不喊疼了。”
“金玉。”
名字陡然被喊到,金玉公主整个人战栗,再次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对上那女人的眼。
那一双秋水含情,但又寒冬凌烈的眼。
“你去问曹郡马,怎么这样了,还不觉得疼吗?怎么还不喊啊。”
金玉公主只觉得腿一软,看着高高举起的沾着血肉的棍棒,只要她走过去,那些棍棒也会落在她身上吧。
“娘娘,他不喊就是不疼,不用问。”她挤出笑说。
那女人看着她:“是吗?”忽地视线又越过她,看向一旁,脸上浮现笑意,“罢了,你是金贵的公主,这些跑腿打杂不该让你做。”
她说着对那边抬了抬下巴。
“那边有个小娘子在玩耍,喊她来,让她去问。”
金玉公主下意识转头看去,视线里出现一座湖水,波光粼粼,湖边站着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正在观赏湖景。
她的身子瞬间僵硬,脊背发寒,一动不动,看着那女子转过头来,面容如花娇艳。
杜三娘子。
金玉公主心里喊出这个名字,眼神碎裂。
“哎,我好像看到”
站着不动的上官驸马,木然的脸色忽地一动,嘴里发出喃喃声,眼神也开始转动。
站在他身边的李余一个激灵,紧紧盯着金玉公主和白篱。
金玉公主和白篱没有变化。
金玉公主坐着,白篱手中握着茶杯,她们一动不动。
厅内其他人也是如此,宫女持壶,内侍肃立,幕僚们含笑呆立。
厅内如同凝滞的潭水,夏日的风都被拦在了门外。
李余是瞬间发现状况不对的,也瞬间知道这是白篱将人拉入了幻境,也瞬间明白白篱先前说让他陪着上官驸马是什么意思了。
他是能在幻境中保持清醒的人,但上官驸马不能。
上官驸马原本跟其他人一样的木然脸动了,呆滞的眼神也看向一个方向,眼中迸发欢喜,还是有眼泪
“三娘……”他僵硬的舌头发出一声呢喃,抬起手似乎要去抓住什么。
李余抬起手捂住了上官驸马的眼。
“驸马,你什么都没看到。”他低声说,另一只手攥住上官驸马抬起的手。
你看到什么都是假的。
不要被迷惑,不要沉迷,不要过去。
上官驸马身子再次一僵,似乎有些焦急晃动,下一刻有女声尖叫划破了厅内的死静。
“我不去,我不去,我要去种花!”
李余看过去,见金玉公主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同时眼前有什么被撕开了,发出碎裂声。
“我要去种花!快让我去种花!我要给娘娘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