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余在皇帝身前跪着叩头,呜咽流泪。
“臣万死,万死。”
皇帝看着他嘴唇抖了抖,再次看向白锳。
“阿锳,朕不信,朕不信——”他急促的喘气喊道。
旁边的太医们急急劝:“陛下不可动怒,陛下不要激动。”“千万不能急火攻心,否则毒侵入心肺就——”
听到这里,白锳大喊一声:“陛下!我没有!是白篱,是我妹妹白篱。”
她上前一步,但围着她的兵卫们丝毫不让,白锳停在刀刃前,含泪看着皇帝。
“陛下,我先前说过,我的妹妹她是个恶魔,是个妖怪,这一切都是她做的。”
“陛下,你不要被她迷惑!”
“陛下,我是白锳啊,我是陪了你这么多年的人啊。”
皇帝看着她,嘴唇抖动。
殿内此时响起其他的声音。
“陛下,抓到了藏在旁边屋子的两个太医——”
随着说话,两个瑟瑟发抖的太医被万骑营的兵卫推过来,两人噗通跪在地上,瘫软不敢言。
“朕没有召太医来”皇帝喃喃说,那在这含凉殿只有另外一个人能做到,他看着白锳。
白锳看着他,按着胸口,神情委屈:“陛下,臣妾伤了手,睡不好,噩梦所困,所以才召了太医随身侍奉啊。”
“陛下,张择抬过来了。”外边有人喊。
兵卫围住的殿门让开,几个兵卫拖着张择进来。
张择身上湿乎乎,但没有受伤的痕迹,只是人垂着头,不管是被拖曳还是扔在地上,人都没有醒来。
殿内不知是谁把刀扔在了地上,叮一声,格外清晰穿透每个人的耳膜,殿内所有人不由跟着打个激灵,与此同时,躺在地上的张择身子也抽搐一下。
“张择!”李余喝道,“还不快醒来!”
伴着他的喊声,张择缓缓睁开眼,眼神有些茫然,似乎不知身在何处今夕是何夕。
“郭顺。”他最先看到站在身边的郭顺,喃喃,“你不是被我杀了吗?”
郭顺没理会他,张择的视线立刻又看到了被兵卫围着的白锳,茫然的眼神中迸发光彩,哈哈一声笑。
“白锳,你走投无路了!”
下一刻又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陛下,张择的笑声一顿,眼神惊愕变幻,视线落在李余身上。
“张择。”李余看着他,缓缓说,“将你与白锳勾结的事从头到尾讲来,不得再欺瞒陛下。”
张择看着殿内,虽然这场面有些杂乱,但跟他适才经历的场面差不多。
现在是幻境,还是先前是幻境?
张择再一次茫然。
但不管哪一个都可以确定,白锳大势已去,楚王李余大功告成,也就是说,娘娘要做的事已经无可阻挡
他看着皇帝,再无犹豫,匍匐在地上重重一碰头。
“臣罪该万死,与白锳勾结。”
“这要从陛下刚登基的时候说起。”
“当时白妃因为涉及蒋后赐婚,怕被陛下不喜而失宠,决定干脆坐实罪名,合家抄斩,断了陛下的忌讳,置死地而后生。”
“所以是她拿出与蒋后的书信来往,陷害是其父与蒋后来往,臣以此查白循死罪,满门抄斩问罪三族”
听到这里殿内的官员们一片哗然。
躺着的皇帝都面色惊愕,不可置信。
“阿锳,阿锳你……”
这一次他都不知道要问什么。
被兵卫围着的白锳,此时也没有神情委屈了,在张择被拖进来,看起来完好无损,且醒过来的时候,她就神情木然了。
此时听到皇帝问,她冷笑一声:“我怎么了?我这样还不是你这个废物逼得?你自己是个废物,托着好命当上皇帝,自己也知道自己不配,胆小如鼠,怕这个怕那个,连一个死去的女人都怕,连我这个陪伴了十多年的女子也怕,我能怎么办,我没有好命,我只能自己搏命求生,都是你,都是你逼的,是你害死我家里人的!你这废物,你也配当皇帝!这皇帝换做我当也比你强!”
皇帝看着白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住口!”
“贼妇!”
“休得胡言乱语!”
殿内的官员们纷纷斥骂。
皇帝怔怔看着白锳,没有再问,也没有骂,只神情颓败低下头:“将白……锳押下去,待审。”
听到这句话,围着的兵卫们催促白锳迈步。
白锳再次大喊一声:“六郎!”
皇帝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她,看到白锳脸上轻柔的笑,一如先前,那么柔情蜜意,他不由怔了怔……
白锳看着他一笑:“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哦。”
伴着话出口,人猛地向前一扑,噗一声响,撞进围着的兵卫手中一柄长刀上。
皇帝发出一声惊叫,殿内亦是低低惊呼,躁动,所有人的视线看着白锳的胸口血渗出,在夏日衣裙上绽开血花一片。
“阿锳!”皇帝一声喊,旋即吐出一口血,晕死了过去。
殿内顿时慌乱成一团,再没人注意自尽的白锳。
兵卫们将白锳放在地上,白篱缓缓走过去,看着血泊中的白锳。
白锳尚未断气,眼神开始涣散,但她能认出白篱。
“呵。”她发出一声吐气,“你现在,满意了,我真是运气不好,有你这个妹妹,你,这个,恶鬼,妖魔,你投生我家,终于把我们都害死了。”
白篱跪坐下来,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抚了抚。
“是,我生在你家,当了你的妹妹,是你运气不好。”她说,“否则,你现在就心想事成美梦成真做了天下第一贵人。”
说到这里,又笑了笑。
“但对于白家人来说,还有其他很多人来说,有我,是他们运气好,能大仇得报,怨愤得解,能死而瞑目。”
白锳看着她,胸口剧烈起伏,要说什么但再也说不出来,片刻之后眼神涣散,但下一刻,脸上浮现一丝欢喜。
“娘——”她蠕动嘴唇,发出一声喃喃。
白锳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向殿外奔去,随着奔出去,天地广阔,眼前站着的人面容也更清晰。
是娘!
是娘!
白锳猛地一扑,眼前的人伸手将她抱住。
“娘。”白锳依偎在她怀里,仰头看上方。
上方妇人垂目看着她,满面笑意,轻轻抚摸她的脸。
“娘,我昨天跟哥哥骑大马了。”她高兴的说,“可好玩了。”
妇人含笑点头:“好啊,阿锳真厉害。”
她笑了:“娘,怎么叫我阿锳,娘一直叫我二娘子呢。”
她说着从娘的怀抱跳下来,站直身子,叉腰说。
“我是家里的二娘子,我可以帮忙管家。”
地面上投影女童小小的身子,头上扎着的双丫髻晃啊晃。
“好,二娘最能干了。”妇人含笑夸赞。
她又扑过来,扑进母亲的怀里蹭啊蹭,忽地想到什么,抬起头。
“娘。”她声音带着几分惊恐,“你不许生三娘!”
妇人垂目看着她,缓缓点头:“好,我不生三娘。”
她宛如卸下重担,重新依偎在妇人怀里:“娘,我要吃你做的冷淘。”
妇人的声音含笑落下:“好。”
“我要集市上买两个白兔子!”
“好,买。”
“娘,我还要去看胡儿舞!”
“好,娘陪你去看。”
她只觉得满心欢喜,笑着跑开,手里举着一支风车,呼啦啦转动。
“去看胡儿舞咯——”
“去看胡儿舞咯——”
她很快跑远了,在远处停下脚回头。
“娘,你快点——”
妇人看着举着风车的女童,含笑应声:“好,娘来了。”
随着说话,前方的女童再次奔跑,跑啊跑啊,然后宛如泡沫一般消失在天地间。
妇人站在原地,宛如有风吹过,一层虚影脱落。
同时有影子从肩头浮现。
“真可惜,你让她见了最想见的母亲,可是你却看不到。”
白篱垂目看着自己手,她在别人的梦中能呈现别人最想见的人,白锳最想见的自然是母亲,只是,她变成了母亲,自己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她从未见过母亲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