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日早晨有焚香读书习字的习惯。”庄篱打断她说,“不便被人打扰。”
雪柳被噎了下,垂目应声是。
庄篱站起来:“我该去侯爷夫人那里了。”
……
……
姨娘的住处在最西边的角落,虽然不大,但布置的雅致。
梅姨娘进了屋子,关上门,舒展了身形,打了个哈欠:“多少年没有起早问安,还以为要适应一段呢,没想到少夫人免了。”
小婢女在后笑:“姨娘原来也想偷懒。”
梅姨娘笑着说:“又能吃自己厨房的饭菜了,不用看大厨房那边脸色,所以说院子里还是有个主人好。”
小婢女嘘了声,向外看了眼:“姨娘这话可别当着雪柳的面说。”
梅姨娘老实的脸上浮现讥嘲:“是啊,新夫人进门,她的美梦碎了,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呢。”说罢向床上躺去,眉眼闪烁着兴奋,“接下来的日子可有热闹瞧了。”
……
……
庄篱来到东阳侯夫人这里时,厢房里庶子女们都在。
“少夫人快请进。”许妈妈含笑说,“侯爷和夫人正吃饭,稍等片刻。”
庄篱进来,少爷小姐们给她施礼,庄篱说些吃过了吧?功课多不多之类的闲话。
看她没有丝毫拘谨,少爷小姐们收起了窥探,干脆直接问“嫂子也跟着庄先生读书吗?”
庄篱说:“我更多是跟着庄夫人读书。”
庄夫人?九小姐哦了声:“庄夫人也教学生啊?”
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看着庄篱。
“是,庄夫人学问也很好。”庄篱说。
一个女人学问能有多好?一旁一位少爷忍不住挑眉:“她都会什么?”
庄篱说:“庄先生会的她都会,庄先生不会的她也会。”
这一下少爷小姐们都挑起眉,还有人发出呵一声。
在旁听着的许妈妈轻咳一声:“大家小声点,夫人侯爷就在隔壁听着呢。”恰好外边的婢女们来说“侯爷夫人用完饭了。”
“大家快进去问安。”许妈妈说。
知道东阳侯夫人多在乎规矩,少爷小姐们收起了追问这位新嫂嫂狂妄话的心思,忙向正厅去。
东阳侯四十五岁,身宽体胖,正由一个妾室伺候着漱口,见大家进来便看过来,一眼就看到其中的“陌生人”。
“这就是景云媳妇。”东阳侯夫人说,将手中的茶杯递给眼前侍立的妾室。
庄篱上前对东阳侯施礼,感觉到东阳侯的视线在身上审视,旋即便移开了。
“既然景云选了你,便是你们的缘分。”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告诫的话便停下了,不管是神情还是话语都透出对这个儿媳不介意,但也不在意,想必周景云信上已经将父亲在意的事都解释清楚了。
庄篱安静聆听,应声是。
“我这里不用你晨昏定省,你在家里先熟悉熟悉,等景云回来再说。”东阳侯夫人在旁说。
庄篱再次应声是。
“雪柳刚来跟我说少夫人要重开世子那边的厨房。”许妈妈上前含笑说,“除此之外,世子那边的管事妈妈们少夫人也要见一见,我陪少夫人去见见吧。”
东阳侯夫人点头,看庄篱一眼:“去吧,你那边也不少事要忙。”
这是送客了,庄篱施礼告退,和许妈妈走了出去,门帘在后落下,东阳侯夫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就响起“五哥儿今天挑食了吗?”
屋子里旋即响起少爷小姐们高高低低嬉笑,另有东阳侯询问功课,热热闹闹。
虽然进了门,但那是给儿子的面子,不是给这个媳妇面子,说是不用晨昏定省,也是眼不见心不烦,许妈妈在旁偷偷看了眼庄篱的脸色,这女子面色平静,似乎没有察觉,又似乎不在意。
小小年纪倒是沉得住气。
不过孤女寄人篱下,脸色看多了也习惯了。
……
……
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东阳侯夫人也收起了笑脸。
“你也看到了,就这么个人,我想不明白,景云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她咬牙说。
东阳侯说:“这么个人倒也是最合适,原本我还在想怎么办,景云已经自己解决了。”
东阳侯夫人一惊:“出什么事了?”
东阳侯喝了口茶:“前段日子巡察地方的张中丞到了景云那里。”
听到这个名字,东阳侯夫人不由站起来:“张择!我们家可跟妖后党从无牵连。”
第五章 私说
五年前,皇帝病重,蒋后闭宫门拒百官,宰相朱兴建,大将军李成元,簇拥长阳王,率领千牛卫百余人冲进皇城,当场击杀蒋后,皇帝封长阳王为太子,次日皇帝驾崩,长阳王登基为帝。
蒋后乱政至此结束,新帝大赦天下,但在大赦天下的同时清除蒋后余孽,这件事便由当时助力长阳王杀入皇城的千牛卫直长张择负责,当然,张择也不再仅仅是个小直长,被新帝委任为御史,另新设监事院,张择监管,专查蒋后造成的冤案,拨乱反正。
虽然监事院本意是为了洗冤,但在张择手里则成了专查蒋后党羽。
这几年多少王公贵族被张择揪出与蒋后牵连,抄家灭门。
蒋后当年是有很多奸佞结党跟随,也有很多人是无奈屈服,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妄之灾。
但在张择手里皆是罪不可恕。
年初朔方节度使白循被张择查出家中藏有蒋后做的画,白循说是当年觐见蒋后赏赐的,他不能不接受,且白循的女儿是长阳王的宝林,如今封为贤妃,白循可以说是皇亲国戚。
但在张择手里,依旧被定罪为追念妖后,不满今上,意图不轨,判为谋逆大罪,白循及其子问斩,女眷没入教坊司,族人皆为罪奴流放。
宫中的贤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打入冷宫。
张择还杀上瘾了,处理完白循的事,也不肯回京,请了圣命在地方纠察,所到之处风声鹤唳,青州太守听到张择要问话,惊惧之下先服毒自尽了。
这么说张择已经到了周景云所在的地方?
“他,他是冲我儿去的?”东阳侯夫人脸色煞白说。
东阳侯忙道:“不是不是。”想到自己刚收到信看儿子提及这件事也受惊地站起来,便安慰妻子,“夫人别怕,我们历来谨慎本分,我早早卸职,景云也外出为官,与那蒋后一党毫无关系,清清白白,他寻不到由头。”
话虽然这样说,但要寻对于那些擅于构陷的人来说,找由头的办法多的是。
东阳侯夫人双手攥着发白:“那他要干什么?”
东阳侯叹气一声:“他说了一句玩笑话。”
这玩笑话是:“周世子至今尚未再成亲,莫不是等着陛下做媒赐婚?没错,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周世子,毕竟周世子先前的婚事就是先帝赐婚。”
听到东阳侯的转述,站着的东阳侯夫人声音颤抖:“他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说景云的亲事跟蒋后有关?那可是胡说八道,定安伯跟先帝是远亲,这件事就是先帝做主的。”
或许是提及先帝,东阳侯神情有些怅然:“那时候先帝还很喜欢见我们这些老臣,直到那蒋氏魅惑迷了先帝心智……”
东阳侯夫人害了声:“侯爷,不是追忆先前的时候。”心里哼了声,一个从兄弟们中杀出来抢了皇位,又稳坐江山几十年的帝王,如果不是自己先失了心智,又怎么会被美色所惑?分明是先帝先糊涂荒唐,蒋氏才有机会爬到大周朝臣们的头顶上作威作福。
如今提及过往也有些危险,东阳侯收起了遐思,看着妻子惊惧不安的神情,忙说:“不用怕他这个,景云先前的亲事是先帝钦赐,如今皇帝因为当年逼宫,不想史书上留下污点,一心要孝顺,虽然挖地三尺也要蒋氏乱政之仇,但涉及到先帝的事,并不会碰触。”
说到这里脸色肃重。
“景云担心的是皇帝真要给他赐婚,张择这些人在其中捣鬼,你也知道如今朝中人事复杂乱纷纷,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万一被他们撺掇陛下给了不合适的人家,同意了咱们日子不好过,不同意就得罪了皇帝。”
东阳侯夫人听懂了,喃喃说:“所以景云才立刻在外成了亲?”说着眼泪落下来,“还哄我什么秀雅绝俗,出尘不凡,一见钟情。”
东阳侯忍不住笑了:“儿子这是怕你难过。”
“我能不难过吗?”东阳侯夫人哽咽气道,“我儿这般,却被迫娶了这么个人,真是命苦。”
“我倒觉得挺好。”东阳侯说,“咱们在京城门当户对人家里挑选,也是麻烦多多,再说了,这庄氏也是读书人家出身,就是家世单薄了些。”
那何止是单薄,是孤女,东阳侯夫人心里说。
“景云说了,这辈子只念着陆氏。”东阳侯说。
儿子是说过这话,颇有一辈子不再娶的架势,不过当时看到母亲吓白了脸,便又不再说了,虽然这些年也不拒绝她挑选,但也从未松口,东阳侯夫人喃喃几句什么。
东阳侯接着说:“有个妻子就行了,娶妻不就是为了传承家业,娶了这个妻子,能生养子嗣,景云的前程也稳了,这就足够了,我们家训不靠姻亲壮家门。”
看着妻子闷闷的神情,便又补了一句。
“将来你再给景云挑选个良妾不就好了?”
东阳侯夫人眼睛一亮,景云身边只有一个妾,也不像个样子,是个通房抬起来的。
景云的身份娶正妻麻烦多,但纳个妾就简单很多,虽然是做妾,但以东阳侯府的身份挑个家世好相貌好才情好的良家女子不在话下。
东阳侯夫人眼中的阴霾散去。
东阳侯便说:“庄氏你就不用理她,让人看着别出笑话就行。”
东阳侯夫人笑着说知道:“侯爷放心吧。”
看到妻子笑了,东阳侯也松口气,儿子在信上说了,让他安抚母亲,母亲挂念儿子,必然对这个儿媳不满意,他是为了自己和侯府的前程,庄氏并不知道,虽然是孤女,但也正因为是孤女性子孤傲,万一婆媳两个闹起来,引来京城人注意,让有心人寻到麻烦就糟了。
其实他觉得婆媳闹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媳妇受点委屈更是常有的事,当人媳妇的难道还敢闹?闹也不过是个给自己找个忤逆不孝的罪名。
景云这是太小心谨慎呢?还是对这个庄氏有点在意?
……
……
此时的庄氏正在见世子院里的管事妈妈。
许妈妈在把大家叫过来后,就借口东阳侯夫人这边离不开告退了,很明显不想帮庄篱镇场面。
因为世子常年不在家,再加上成亲时间短,这边人不多,一共有两个,陆妈妈,魏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