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云将这半日奔波说了。
庄篱听到这里施礼道谢:“世子辛苦了。”
周景云笑了笑:“就是跑跑腿的事儿,倒不辛苦。”
宫里的确查说雪柳拿的绢花是假的,印证了她先前说的自己做的绢花。
那这件事本就是虚惊一场,只有定安伯府自作自受自惹麻烦。
怪不得她如此淡定。
“宫里查说雪柳拿的是假的?”庄篱问。
似乎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她不是本就知道是假的吗?难道以为自己能以假乱真?周景云说:“说是做花的人辨认出来的,想来是有难仿冒之处。”
庄篱哦了声,笑了笑:“那雪柳真是运气不好。”
不止被她一人坑了。
不过她们折腾真真假假都无所谓,她的目的达到就行。
许是看她出神,周景云问:“你在家还好吧?”
有没有忐忑不安吗?
“还好。”庄篱说,对他一笑,“我写了半张字。”
写了半张字有这么高兴吗?
她眼里都是笑意,可见真的很高兴。
她竟然还能写半张字,所有人都忐忑不安。
他还是觉得,她或许是故意假做皇后娘娘的绢花,故意让雪柳拿到,然后……
周景云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灯光下她的肌肤更加白皙,并不是东阳侯夫人那种受惊的苍白,而是如玉兰花一般的透亮清丽。
见他看过来,庄篱再次一笑,问:“世子想问我什么?”
罢了,先前问过了,她说不是故意的,再问,显得他不信她。
何况就算是故意也没什么,受了委屈难道还不让人反击吗?
只是,胆子稍微大了一些。
嗯,胆子不大的话,估计也不敢跟他回京城,周景云抿了抿嘴,笑了笑,问:“你跟着夫人都学什么?熏制干花的手艺也是她教你的吗?”
转开了话题。
庄篱立刻回答:“读书,写字,静思,守神,养身,制香,观星,奏乐……”
周景云忍不住笑了,是,先生曾笑说庄夫人是个杂家,的确很杂。
“不过熏制干花,跟夫人学了一半,另一半是我母亲家传的。”
母亲?她母亲不是生她的时候……。
庄篱含笑说:“我没能得母亲亲自传授,不过二姐那时候已经学会了,虽然她不教我,但我偷看学了。”
一个没能得母亲亲自传授,一个偷看,都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周景云有些后悔,他转了个不合适的话题。
第五十八章 宫妃
夜色笼罩的冷宫,宛如变成了另一个天地,如同深山密林,其间哀哭声怪叫声不时响起。
宫室大多数都没有灯火,隐隐可见人影呆坐其内,个别有点着昏灯,其内的女子年龄不等,或者梳理自己枯草般的头发,不时发出几声痴笑,或者掩面哭泣。
最靠近角落的一间宫室,灯火要明亮些,内里也比其他宫室干净整洁。
最初有老宫女不屑,不过是刚来的缘故,还想维持宫妃的体面“等熬个一年两年,就没了心气了。”
不过这才半年不到,不屑的老宫女消失了,守门的换成了御前内侍王德贵。
原本他不用来这里。
因为皇帝夜宿冷宫宠幸了白妃,皇后大怒,扬言不放过白锳,皇帝不放心想要给白锳这里派人守着,高十二觉得这是得罪皇后娘娘的好机会,立刻将眼中钉王德贵踹过来了。
王德贵的同伴们都同情又可怜,守着一个冷宫妃子还有什么前途,就算有复宠的希望,家族是满门抄斩之罪,一辈子也没有体面。
王德贵倒还好,也没有找人也没有哀求,痛快地过来了。
得罪皇后已经不可避免,不能再得罪皇帝了。
果然遇到皇后来提白锳,一次挡住了,另一次挡不住,他立刻通告了皇帝,皇帝及时去皇后殿内救白锳。
虽然最终是个误会,但不妨碍皇帝对他赞赏两句。
不过,皇帝应该一时半时不会来了,白锳毕竟还是罪妇身份,宠幸太过皇帝也有损声名。
皇后发脾气是内宫事,大臣们如果质问就是朝堂大事了。
但深宫情义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之后皇帝别又被哪个妃子吸引走。
王德贵倚着门心事重重,转头看内里,跪坐在灯前的女子认真地将一朵朵鲜花花瓣扯下来,将花蕊小心地放在板子上。
她的裙子都被撕下的花瓣淹没。
“白娘娘。”王德贵轻声说,“不早了,休息吧。”
“别叫我娘娘。”白锳低着头说,“罪妇白氏。”
有陛下的恩宠,就是有罪也无罪咯,王德贵当然不会称呼罪妇白氏,但也顺从着没有再喊娘娘。
“晚上对眼睛不好,这些宫花明日再做吧。”他再次劝。
白锳摇头:“皇后娘娘最近用的多。”声音又变得低低,“承蒙娘娘不嫌弃,罪妾不怕辛苦。”
她低着头撕扯花瓣,看着留在手心里的花蕊,黄黄白白一小块,宛如一小块指甲。
假的又是真的,真的又是假的,真有趣。
视线里昏昏,似乎有风吹来,膝头的花瓣纷飞,落在一旁的青石上。
下一刻有小小的手掌拍上去。
鲜嫩的花瓣顿时碎烂,溅起紫红汁液,落在她的脸上。
“你别在这里顽皮。”白锳没好气地喝道,看着趴在青石边的女童。
这是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扎着两只发髻,一条红色的布蒙在眼上,纱布朦胧,并没有影响她动作的灵活。
随着白锳的话,那女童两只小手拍得更快了,宛如乱飞的蝴蝶。
“宋婶,你怎么带孩子的!”她喊道。
有妇人从一旁跑来,将女童抱起来,嘴里哦哦地哄劝着:“三娘乖,三娘乖,三娘只想跟姐姐玩是不是?”
白锳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妇人忙抱着女童走开了“我们找爹爹去,找爹爹骑大马。”
小孩子真是烦人,白锳看着面前堆积的鲜花,再次专注地撕扯花瓣,要做很多绢花啊,给大姐送去一些,清明要到了,给娘上坟用一些,再给四邻送一些,让她们少在背后说些闲话。
但,只怕她们不会要……
不要就不要,到时候她簪一头花,让她们眼红。
有小手伸过来,抓起她裙摆上的花瓣,一撒。
白锳真是气坏了,伸手揪住蹲在身后的女童。
“白三!”她喝道,“你是不是想挨揍!”
女童蒙着眼对她咧嘴笑,然后将手摊开。
白锳看到她小小的手掌心里有两只小小的花蕊。
“姐姐。”
有稚气的声音唤。
白锳抬头,看到女童伸手摘下了蒙在眼上的红纱。
一双不属于孩童的眼幽幽地望着她,如深潭如漩涡,宛如要把人吸食进去。
白锳发出短促的叫声,猛地抬起头,入目昏昏,灯影摇晃,有脚步声人声传来。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白锳抬手要按住心口,然后看到手里还捏着一片花蕊,再看四周花瓣散落,灯火摇曳,内侍王德贵白胖的脸也跟着晃动。
她适才伏案睡着了?
白锳感受着砰砰地心跳,腿上久坐僵麻也传来。
“没事,我,做梦了。”她说。
这深更半夜可不正是在梦乡的好时候,王德贵被惊醒前也正靠着门做梦呢,想到适才梦里刚端起的酒,他咂咂嘴。
“还是进去睡吧。”他说,又恭敬说,“这几日我也看会了,我来帮您取花蕊。”
白锳看他一眼:“看着简单,做起来可不简单。”又垂目说,“更何况,这是我赎罪用的,怎能由他人替代。”
王德贵心想什么为了赎罪啊,冷宫这种废弃之地,原本进去了就与世隔绝,但白氏献出的绢花被娘娘采用了,时常有皇后身边的宫女来取绢花,冷宫里的看守宫女们自然要忌讳些,不敢太磋磨她。
白妃进了冷宫看起来并不是一心等死。
当然,宫里的人和事都是看破不说破。
“白……您的诚心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看得到。”他恭敬说道,再次伸手搀扶,“不过还是要爱惜身体,免得陛下担心。”
白锳没有再拒绝,藉着王德贵的搀扶站起来,咳嗽两声向内走去。
冷宫里没有什么摆设,一张床,一张桌子就足以,只不过此时她床上铺盖帐子簇新,带着不属于冷宫的奢华,也让这间屋子显得更寒酸。
“要不要再取些摆件?”王德贵小声说,“毕竟陛下会来——”
白锳摇头:“不可,这里是冷宫,不能坏了规矩。”
规矩还不是皇帝说了算,王德贵心里说,神情更加恭敬:“是,您说得对,老奴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