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恒还要同她说什么,园中侍人前来传信,“殿下,大人,孔大人在外求见。”
荣蓁没想到孔书宁会来,姬恒在此不便,站起身来,“我先回正殿了。”
荣蓁起身将姬恒送到园外,正好此时孔书宁被人引进来,瞧见姬恒,连忙低头行礼,等姬恒走远,她这才松了口气。
荣蓁奇道:“你们一个个怎么都有些惧怕殿下?”
在荣蓁眼里,姬恒并无什么帝卿的架子,言语间又多温和,除了那日见他处罚了恩生,平素并没有什么严厉之色。
孔书宁见荣蓁问得认真,也不怕冒犯,直言道:“对荣大人你而言,帝卿是你的夫君,日日相处,自然是不怕的。可对我们而言,这先是陛下嫡亲的弟弟,除了太后君后之外,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即便是笑着同我们说话,我们也不敢忘记本分啊。”
孔书宁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荣蓁,最初时她待姬恒也是如此,他是君,她是臣,即便同榻而眠,也没忘记此事。短短三个月,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姬恒的存在,最疏离的殿下二字,如今也成了亲昵之言。究竟是何时变了,竟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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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中侍人为二人奉了茶,而后便退了下去,荣蓁道:“如你所言,若不是有要紧的事,你怕是不会来府里吧。”
孔书宁连喝茶的心思都没有,“荣大人如今休假不问朝中事,我却不同,你都不知那些老臣是如何弹劾你的,又是如何抨击我们在益州的行径,说我们不顾大周礼法,是整个大周的罪人。破案找回丢失库银的事她们却是只字不提,当真是可恨至极!”
孔书宁余怒未消,可在朝中一切都要听陛下决议,荣蓁不在朝,她甚至不能站出来说上几句。
荣蓁听了倒是淡然,“那这个案子陛下最终如何裁决?”
孔书宁听她提起女帝,这才缓了语气,“陛下自然不会听那些老臣的,益州为首官员按律处刑,就连其余牵涉不深的,也一样削去了官籍,着实有杀一儆百之效。陛下乾纲独断,那些人也不敢说什么。只是……”
荣蓁平声道:“只是陛下封赏了你们,却未对我有任何提及。”
孔书宁惊讶道:“难道有人向你报了信?”
荣蓁笑了笑,而后才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孔大人必是朝会一散便来了此地,我又如何能提前知晓。这是陛下的决定,不论是什么,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况且我违背大周律法是事实,如今能不升不降,已是最好的结果。陛下应也说了,益州一案就此了结,朝中不可再议论。”
孔书宁不得不佩服,“你荣大人不愧是陛下的近臣,对陛下心思洞若观火。不过,之前一直听闻大理寺卿裴大人的位置是为你而留的,陛下一定会再提拔大人的。”
荣蓁笑而不语,只将茶饮了一口,这话怎么都不好回答,倒不如沉默。只是孔书宁也算得上性情中人,不然不会来帝卿府同她说这样一番话。
孔书宁又陪荣蓁饮茶,几盏过后才起身告辞,荣蓁开口挽留她在府上用膳,孔书宁却连连推拒,逃离了这儿。
荣蓁低头轻笑,子芸走了过来,同她道:“大人,殿下说已经备好晚膳,让您过去用膳。”
荣蓁道:“殿下只备了我二人的晚膳吗?”
子芸老实答道:“殿下说再多几人也是有的,只是她们未必敢留下来。”
看来这已是心照不宣之事,荣蓁觉得有些好笑。
宫宴那日,荣蓁同姬恒一起入宫,辇车缓缓驶入宫门,恰在这时,另一辆马车停得急了些,险些冲撞了他们。
辇车也立刻停了下来,荣蓁扶住了姬恒的身体,隔着纱帘,姬恒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只见那马车的帘子打开,露出一张年轻的女子面庞,像是认出了姬恒的辇车,连忙从马车中下来,同姬恒赔礼,“方才马儿一时失控,险些伤了人,还望殿下恕罪。”
姬恒声音冷淡,“却不知阁下是?”
那女子连忙自报家门,“臣名唤韩云锦,已故云侍君是臣兄长。”
姬恒道:“罢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日后莫在如此莽撞。”
那女子极其谦卑,“多谢殿下宽宏,臣记下了。”
辇车重又行驶,姬恒见荣蓁面带疑惑,为她解释道:“这云侍君便是明贤的生父,病逝后被追封为云君。他出身韩家,方才这韩云锦也就是明贤的姑姑,有这层关系在,我也不好再训斥她。且我去岁听皇姐提起过,说云君的妹妹功课甚好,颇有才情,后来春闱考取了功名,调任到地方做官。”
荣蓁略一思忖,“陛下既然提起了她,想来也是有所安排吧。”
姬恒明白她的意思,明贤若是被立为储君,父族不可太过显贵,以免外戚擅权,但也不能不成助力,否则明贤的位置也无法安稳。陛下是有心要提携韩家,才会让韩云锦入宫赴宴。
不过是一件小小插曲,荣蓁并未放在心上,入了宫后她与姬恒先去拜见了太后,太后瞧见他们二人并肩走来,单从相貌上说来,倒是极为相配。太后本是不待见荣蓁的,可姬恒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人,他也曾年轻过,如何读不懂那里面蕴着的情意,开口的话便也就宽和了些,道:“都起来吧。”
明苓正在太后宫里坐着,瞧见荣蓁他们进来,眼神亮了亮,太后留姬恒说几句话,荣蓁便到殿外等着,不一会儿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不是姬恒的,荣蓁回过头去,“公主怎么也出来了?”
明苓几步走到荣蓁身前,仰头看着她,“是我听他们说荣大人今日会来,所以才在这里等着。”
荣蓁眼神柔和,“公主是想让我教习你武艺吗?今日恐怕不成。”
明苓摇了摇头,“我听说你去了益州,还破了大案,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很是羡慕你可以走出都城去,益州好吗?”
有些黑暗是她这个年纪无法想象的,荣蓁不愿打破她的憧憬,“益州自然是好的,将来还会更好。”
明苓眼神里含着向往,“少师说等我到了十五岁成年之时,便会有自己的封地。”
在她的心里,怕是只有那块封地才是属于她的,自知无法与明贤争什么,索性什么也不去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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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上,连甚少露面的君后也来了,坐在女帝身旁,君后无所出,而两位公主生父都已不在,只是不知君后生性淡薄,还是女帝有所考量,并未让她们二人养在君后名下。
女帝看上去颇为开怀,赏赐明贤公主许多宝物,明苓的眼神有些落寞,她看着那些 宗室们觥筹交错,面容上带着笑意,却都是为了明贤。她端起桌上的酒一口饮了下去,而后被呛得咳嗽起来,杯中剩下的酒也撒在了衣袍上,姬琬瞧了过来,道:“不能喝就少饮些,有些事不是你该逞强的。”
本是关心的话,可明苓越听越是心酸,借着更衣之故离席。
姬恒看了荣蓁一眼,低声道:“皇姐也是口硬心软。”
姬恒倒是很在乎她的感受,荣蓁轻声道:“我虽然双亲早逝,却并没有被冷落过,从前有祖父疼护,后来又有颜姨母将我视如己出,故而看见明苓这般,有些感叹罢了。”
姬恒低声道:“帝王家少有真情,将来她会明白的。不过比起那些穷苦的人,明苓已经过得很好了。”
酒过三巡,君后身子不耐久坐,便先回宫了,而姬琬也去更衣,命众臣宴饮不必拘束。
荣蓁与姬恒说话间,韩云锦已经走到明贤公主桌前,一旁的宫侍同明贤公主说着两人的关系,韩云锦道:“公主比去岁见时长高了些。”
明贤这才记起来,唤了声姑姑,韩云锦忙道:“殿下尊贵,宫宴之上,臣实不敢当。”
姬恒示意荣蓁看过去,没多会儿功夫,只见姑侄两人已颇为亲昵,“这韩云锦倒是长袖善舞。”
姬恒所言不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韩云锦已经端着酒杯来向姬恒二人赔罪,姬恒一向不喜这种阿谀奉承的人,明着是赔罪,可放在别人眼里倒像是同他宁华帝卿攀上了关系,故而姬恒只道,“赔罪就不必了,本宫说了,只是一件小事。”
韩云锦不是察觉不出姬恒话里的冷淡,却还是维持着面上的笑来,或许他日还会同朝为官,荣蓁不好让她挂不住颜面,举起杯来,替姬恒饮下了。
等韩云锦走后,荣蓁摇了摇姬恒的手,“何必同她生气,原本就不值得。”
姬恒也是明白,同她道:“日后再有这等宫宴,我只怕要借口身子不适,不能出席了。”
荣蓁轻声道:“你是宁华帝卿,本就不必看谁的脸色,若不想来,不来便是了。”
姬恒听她这般说,失笑道:“只怕多用几次,太医便要常往府上跑了。”
两人相视一笑,这纷乱的宫宴便就这么过去。
第032章 婚宴
十日一过, 荣蓁回了大理寺任职,官署中的同僚此前对荣蓁多有议论,有人称她得罪了朝中重臣, 屡遭弹劾,虽未贬黜,但显然已经升迁无望。有人却道,即便益州一行无所获, 但同宁华帝卿的关系在, 朝中事不过小事。
这两种声音都被裴大人压了下去,荣蓁刚一回来, 裴大人便来对荣蓁嘘寒问暖,荣蓁也同她寒暄了几声。裴大人极尽上峰之关怀, 让荣蓁莫理会那些小人, 且不说她如今正年轻,官途不可限量,更是道:“纵是当朝几位重臣,谁不是浮浮沉沉过来的。”
荣蓁也只能点头称是, 裴大人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裴大人一走, 飞鸾叩门进来,荣蓁见她有话要说,“你不会也是来勉励我的吧?”
飞鸾挠了挠头,“属下怎敢啊,不过这几日大人不在,属下的日子实在难熬,如今大人总算回来了。”
荣蓁将几份公文合上, “那些人的言语你不需替我去计较。”
飞鸾道:“属下倒还好,真正坐不住的是裴大人。”
荣蓁抬头看她, 面带疑惑,飞鸾低声道:“裴大人原本以为大人此次回来定会升任大理寺卿一职,早早就有了告老回乡的心思,更是将府中正君一应人等送回了老家。谁知这情形变幻,裴大人只怕又要在任上多留一年了。”
裴知凤如今年事已高,恨不得将手中权力全都放出去,每日早起上朝的滋味怕是不好受。难怪方才将她的手都攥红了,像是怕她一蹶不振,不来顶替这个位置。
荣蓁在官署中忙了一整日,散值时脖子都快僵了,她从官署中走出,子芸正在马车旁等着,瞧见她过来,连忙起身,荣蓁道:“你这一整日只等着我散值,可会觉得乏味至极。”
子芸忙道:“小人在官署外等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倒比在府里有意思的多。大人可千万别换掉小人,小人再也不敢将大人的事乱说了。”
荣蓁微愣,“我的何事?”
恩生早就嘱咐过她了,说那日是自己领会错了主子的意思,也受了罚,让她以后只听荣大人的就是。荣蓁这一问,子芸也不敢隐瞒,“就是大人私下见了什么人,都做了什么。”
荣蓁问她,“你是说那日我和云轶见面的事?”
子芸小声道:“那是小人自作主张了,真的不关他人的事。”
所以姬恒的确知道了,且因为这件事而重罚了他的贴身小侍,她那日的猜测没有错,姬恒却什么也没说。
荣蓁没再追问下去,只道:“回府吧。”
姬恒算好了荣蓁回来的时辰,准备好了晚膳,刚一端上来,荣蓁便进了门。
姬恒道:“还以为你会晚归,没想到正是时候。”说着便替她将外袍除了,交到侍人手中。
荣蓁笑道:“官署近来也没什么大案,也算清闲。”
荣蓁用过晚膳后,同姬恒一起在园子里散步消食,姬恒见她一直揉着脖子,问道:“昨夜落枕了吗?”
荣蓁道:“在官署里低头批了一整日公文,现在脖颈酸得厉害。”
晚间,姬恒让侍人将浴桶抬到房里来,荣蓁一进来便闻到一股药香味,疑惑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姬恒道:“我让下人去问了府中医官,她说泡个药浴会好些。”
说着便替荣蓁宽衣,荣蓁浸到浴桶中,一时被温热的水汽包围,身上的疲乏确实消散不少。荣蓁双臂伏在桶沿上,姬恒挽了衣袖,掬起一捧洒在她的脊背上,而后替她揉着,手法极其轻柔,同她说着话,“你今日不在府里,我倒是觉得有些无趣,看来改日还要寻些医书来看,说不定哪日便能派上用场。”
荣蓁转过身来,将姬恒的手握住,“殿下这手还是弹琴作画吧,哪日若是施起针来,我怕经受不住。”
姬恒额前碎发被水汽打湿,荣蓁抬手替他抚到一旁,姬恒道:“你这样不信本宫的医术?”
荣蓁笑道:“不敢不敢,若真有那日,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姬恒最是认真,被她这么一说,倒真的研究起了医术,平素遇到不懂的地方便向府中医官请教。有日入宫去见太后,还替太后把了脉,太后奇道:“你何时会这岐黄之术了?”
姬恒笑道:“谈不上会,刚学到一丝皮毛。以后儿臣常常进宫来给父后诊脉,说不定哪日便大有所成。”
太后道:“难得你有这个心,只是诊出的脉先和太医对一对,否则还没得病,便要先被你吓着。”
一晃已到暮春时节,天也渐渐热了,都到了酉时,姬恒见荣蓁还未回来,便着侍人去问,谁知侍人却道:“大人已经回来了,只不过同大人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位郑大人,如今在沁园同大人说话。”
郑大人?必是那郑玉无疑了,姬恒命人将饭菜都装到食盒中,起身去了沁园。
书房里,荣蓁看着桌上的团书,问她:“真就定了?”
郑玉挑了挑眉,“这还有假?大婚的团书都摆在这儿,就在下月初八。你之前不是还说,纵然不是娶帝卿,也是娶旁的人,有何分别。现在倒是对我的婚事认真了。”
那也只是曾经的心思,同姬恒相处这些时日,倒觉得若真注定被赐婚,娶了姬恒只会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已快到三月末,也没几日了。荣蓁问她,“你可见了那文二公子?”
郑玉笑了笑,“我倒是真的瞧见了,知女莫若父,文二公子的确品貌不俗,我也还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