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已经听个明白,凭户部那笔烂账,冯冉若是倒了,孔书宁也会成为替罪羊。“你既然知道前路如何,何不悬崖勒马,更何况,这并非你所愿。陛下若是知道,也定会知晓你为人胁迫。”
孔书宁却苦笑,“大人想得到的,我又怎会没有想过,只是其中曲折,无法说与大人知晓。”
荣蓁话语诚恳,“我不会逼你,只是若有机会,我还是希望能拉你一把。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大周不失去一个好官,我当初认得的孔书宁,她是一个好官。”
孔书宁闻言似被触动,荣蓁站起身来,她见荣蓁要离开,还是忍不住道,“荣大人,我如今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那便是自我从益州回来,一切都不同了。我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而最关键的,是我触动了旁人最紧要的利益。”
荣蓁回过头去,她这话虽宛若呓语,听上去毫无逻辑,□□蓁却想到了其中关键,当初益州一案苍山别院突然着火,连许文华也死在了火中,当初她曾想过,是谁泄露了消息,让吴王的人知道了底细。可若是吴王、许文华、冯冉,这三股势力其实为一股,一切便能说得通了。
回去的路上,荣蓁一直想着此事,若非天色晚了,宫门将会下钥,她一定会去宫里将一切禀告给姬琬,可马车停停走走,窗外的风也将她吹醒了几分,她的猜想也只是猜想,若无真实证据,恐怕扳不倒冯冉。而她初到吏部,又有谁人可用?
荣蓁忽地想到韩云锦,此人虽精于世故,但毕竟是二公主的人,也受了女帝提拔,虽受过冯冉蛊惑,但应能明白究竟谁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不知不觉便到了帝卿府,荣蓁从马车中下来,正好姬恒也从外面回来,她收起心思,走上前去,“殿下今日出门了?”
姬恒握着她的手,两人缓步走了进去,“还不是你说的,让我出去走走,一到德阳府上,便被他缠住,这有孕的男儿果然不同以往,多愁善感不说,连这性情也柔弱了几分。”
荣蓁倒还没忘了德阳平素张牙舞爪的模样,想不出他多愁善感起来是何等情态,她只往姬恒脸上瞧着,让姬恒莫名几分,“莫不是我这脸上有什么东西?”
荣蓁笑了笑,“我只是在想,若是殿下有了身孕,会是什么模样?”
姬恒耳边微红,低声道:“若不是你如今身居要职,不得清闲,我倒想早些有个孩儿。”
这话倒是对她有几分怨念,像是在说她不尽职一般,这晚荣蓁身体力行地回应了姬恒。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快到年关,各部都比从前忙碌几分,直到秦不言进京来,荣蓁才知自从吴王伏诛,一众匪人假借吴王世女的名义在江南作乱,而秦不言带兵守住姑苏,抵挡住匪类,却挡不住被她们迫害的平民百姓,将城外一些镇上的百姓尽数抢夺一空,连过冬的粮食也没有。这种情形本要禀报给皇帝,但秦不言竟未惊动分毫,将此事解决。
秦不言在紫宸殿中被皇帝召见,一同在场的还有荣蓁。姬琬先是训斥了秦不言,直言她在姑苏城行事不循章法,而后又夸赞了她几句,倒也算恩威并施。
秦不言诚惶诚恐,道:“臣有罪,实在不敢揽功,当陛下夸赞这声,近来江南匪患不绝,有些百姓流离失所,以臣之力亦有不及之处,幸而有慕容家主慕容霄相帮,在城中广设粥棚赈济,又命府中绣工赶制了许多御寒的衣物,这才不至于让百姓挨饿受冻。”
姬琬骤然听她提及慕容霄,不知为何,竟看向荣蓁,却见她十分沉静,对此言仿若未闻。姬琬道:“慕容霄,他可是有所求?”
秦不言忙道:“臣与慕容家主并无私交,但来时倒也问了,慕容家主只说一切为了姑苏百姓,并不作他想。”
姬琬顺着这话去问,“前番朕交待给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皇帝想问的是武林归于朝廷之事,秦不言自然清楚,只是这件事实在难办,她也不敢隐瞒,“陛下再多给臣一些时日。”
姬琬鼻间哼了一声,“依朕来看,你这事怕是永远也办不成了。”
秦不言倒不忘拖荣蓁下水,“不若让荣大人前往,一同办理此事,想必很快便可看见成效。”
荣蓁冷冷看她一眼,这提议也被姬琬否决,“朕已经答应了帝卿,非紧急要务,绝不让荣蓁再离开京城。”
第072章 回绝
荣蓁斜她一眼, “先前陛下说秦大人办事稳妥,又有平乱之功,如今又是怎样的事成了秦大人的难题?”
将整个武林纳归朝廷管辖, 这事如今尚属机密,秦不言看了皇帝一眼,不敢擅自开口,还是皇帝道:“不过是她不尽心罢了, 如今你既管着吏部, 哪有心神再处置旁的事务。”
根本不用荣蓁开口,皇帝便已经断了秦不言的念头, 她心道:武林和朝廷一向不融,纵是她尽心尽力, 也比登天还难。这事只有慕容霄出面才有一丝可能, 但慕容霄也已经回绝了她,所以她才将算盘打到荣蓁身上。
姬琬让秦不言退了下去,留了荣蓁问话,语气甚是平和, “你到吏部也快两月了吧, 如今可觉得适应了?”
荣蓁道:“回陛下,臣在吏部还好。”
姬琬温声道:“朕是阿恒的姐姐,若在民间,朕也算是你的姐姐,不过是同你说几句话,不必如此拘束。”
荣蓁笑了笑,“臣不敢放肆。”
姬琬哼笑一声, “朕的亲弟弟都许配给你了,你还有何不敢放肆的?不妨同朕说几句贴心话, 吏部的人或是旁的官员,可有给你添堵?”
听姬琬说这话,荣蓁一瞬间便想到了冯冉,可如今还未查得水落石 出,禀报给皇帝,也是平添困扰。
荣蓁回道:“满朝文武都知道臣是陛下钦选,自然不会有这样的事。”
姬琬甚是满意,道:“你如今尚年轻,处在这样的位置上,总难免会有一些迂腐的朝臣心生不满,朕提拔你到吏部,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不过朕登基也三年了,当初为了稳住那些老臣,朝中许多事朕都宽纵了些,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为过。可眼下既平了江南动乱,也是时候澄清吏治。你是朕最为信赖之人,办事朕也放心。朕是希望你能公正严明,不徇私情。杂草除去,才能真正枝繁叶茂。”
荣蓁拱手领命,“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让陛下失望。”
许是真心,又许是安抚于她,姬琬道:“朕也知道你的夙愿是替颜世岚平反,如今还不能准,可若有了机会,朕也会给你这个恩典。”
荣蓁闻言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原来在皇帝心里,颜世岚清白与否都不重要,她可以顾虑先皇而将这案子压下,也可以将这变成一桩恩典送给自己,成全一段顺水人情。
荣蓁从殿中走出,又步下石阶来,远远便瞧见秦不言在前方等着,荣蓁向另一侧走去,秦不言回过头来,正巧瞧见,她很快便赶上了荣蓁,毕竟是习武之人,快走这一路,气息依旧平稳,秦不言似乎毫不在意荣蓁的冷淡,照常寒暄,“倒还未贺喜荣大人升迁,怎么荣大人走得这样急。”
荣蓁停了下来,秦不言笑脸相迎,荣蓁倒是佩服起她,“吏部还有事要忙,秦大人进京一趟,还想随本官去吏部官署坐坐吗?”
秦不言仰头看着天色,自言自语,“一直听说荣大人面慈心狠,只不过她们倒是少说了一件,荣大人更是多情又无情啊。可怜慕容家主,男儿之身,不仅担了慕容家的事,还将姑苏的事也扛了下来。妻主已经一去不返,却还放出消息,只说妻主有疾在身,不能见客。”
荣蓁不为所动,侧眸看着秦不言,“你究竟想说什么?”
天气渐冷,秦不言将手藏在袖中,靠近了荣蓁,低语几句:“慕容府的名声本已十分不好,慕容霄救济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一时间整个姑苏城都在歌颂他的善举。江湖上几个门派也开始重新与慕容家往来,他如今在江南的名声可比我好些。陛下交给我的事,若慕容霄助我一臂之力,便有可能实现。我投桃报李,将来对慕容府也会多加照拂。荣大人你说,这算不算一桩极其划算的买卖?”
荣蓁不予置评,“既然秦大人满意,还需要本官说什么?你大可以去找慕容家主商谈,他从前是江湖中人,可也是个生意人,只要不是亏本的买卖,他会答应的。”
“荣大人以为我没有说过吗?可慕容家主说什么都不肯,现在只有荣大人的颜面能在慕容家主那里说得上话。”
荣蓁自从烧毁了那张巾帕,便将江南的事抛个干净,偏偏秦不言还来惹她,“秦大人却是高看本官了,只不过方才秦大人说的话,本官也记到了心里。看来秦大人对吏部的考核并不上心,眼里只有这一桩事。”
秦不言被这话堵了回去,荣蓁举步离开,她没有再跟上来。
荣蓁回到府里时,姬恒正废寝忘食,手中捧着书,像是在研究什么典籍,荣蓁走近了一看,才发现竟是一本医书,上面书着《小儿药证直决》。
姬恒看得专注,连荣蓁走进来都没有察觉,荣蓁的手按在他肩上,姬恒这才回过头来,将手中的医书卷起,“怎么都不作声,诚心看我笑话是不是?”
荣蓁笑道:“若不然,怎能见殿下这般用功,不过殿下再精进下去,太医院的人便快无用武之地了。”
姬恒知道荣蓁这话是在哄他,“诗词歌赋,或是琴棋书画,我自认不输旁人,可术业有专攻,这医书实在晦涩了些。”
荣蓁将他圈在怀里,“从德阳帝卿那里回来,便看这些小儿的医书,莫不是德阳帝卿又同你说了什么?”
姬恒笑道:“你猜得倒也不错,就连这本也是在德阳那里顺来的。我只是想着,稚子多病,日后有了孩儿,多看看这医书,也能安心一些。”
荣蓁想起今日从宫里回来时,姬琬对她的打趣,“临到年末,吏部的事的确多了些,可你也不能顾此失彼,阿恒那里不能冷待了。父后也多次同朕说过,让你们早日有个孩儿,你也要多抽出空闲陪陪阿恒。两人若不在一处,如何能有喜事传来?”
荣蓁道:“咱们的孩儿出生之后,会被太后视若珍宝,太医院的人更是不敢马虎,你只管放心。”
第073章 贺寿
姬恒拉过荣蓁的手放到膝上, 缓缓道:“近来倒有一桩事还未知会于你,你虽早与荣家那边的人断了联系,并不往来, 但荣家的人却不会这么想,你现在住在帝卿府,她们不敢过来,前两日便送了礼到你府宅处, 我知道以后, 做主让人将那些礼物原数退回。可我今日又想,还是要同你说一声才好。”
荣蓁对荣家人向来置之不理, 对荣家过往的事也只字不提,她闻言道:“殿下处置得很好, 我知道她们的打算, 却没有成全她们的心思。殿下替我回绝了,倒省了我许多功夫。日后若再有,也不必给她们颜面,直将人轰出去便是。”
姬恒点了点头, 而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荣蓁道:“殿下若是倦了,我扶你去榻上歇着。”
姬恒温声道:“许是今日看书的时辰太久,午间又没有歇着,倒也不妨事。”
荣蓁道:“府宅那边的事殿下就不要费神了,不如让子芸盯着一些,如今飞鸾也到了吏部,我身边也不缺人手。”
姬恒嗯了一声, “明日是父后的寿辰,宫里要排一出戏, 宗室里有许多人去,我们明日也进宫一趟。”见荣蓁面色为难,他笑了笑,“有我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父后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对许多事很是宽纵,要不然凭皇姐对明苓的冷淡,又明贤的偏爱,如今朝中早有人嚷着要立储了。”
荣蓁想到近来一些风声,道:“只怕这一日早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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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荣蓁与姬恒一起入宫,如姬恒所说,今日的确来了不少宗室之人,也包括其亲眷,太后大寿,姬琬为表孝心,特命徐贵卿筹备许久,才有今日这宫宴。
徐贵卿含笑道:“今日既是太后寿辰,这第一场戏,还是要由寿星来点。”
宫人捧着漆盘过来,太后接过笔,浅浅勾画,选中了《大赐福》,倒是祝寿常有戏目,姬恒坐在太后身旁,听得很是认真,只是却苦了荣蓁,她一向不喜欢听戏,殿中人又多些,熏香气味浓郁,直让人头脑昏沉。
荣蓁好不容易撑了半个时辰,手边的茶盏都饮空了,宫人又过来为她斟茶,荣蓁便借着更衣之名离席,姬恒看了她一眼,荣蓁轻声道:“我去去就回。”
外面的凉风一吹,荣蓁脑中这才清明了些,她沿着长廊走了走,没想到明苓追了上来,荣蓁停住脚步,含笑同她行礼,“公主怎么也出来了?”
不过半年功夫,明苓便已经长高了许多,站在荣蓁面前,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像个孩子。明苓轻声道:“我是见荣大人出来了,才跟了上来。”
她这一路走得快些,额发都有些凌乱,也出了些汗,她竟这样着急,荣蓁伸手替她将额发抚平,明苓是公主,这举动本有些逾矩,可由荣蓁做来却极其自然,“公主找臣有何事?”
即便身量高了些,但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明苓低下了头,神色有些羞赧,道:“母皇要为我定亲了,前阵子让庆云女史来宫里说过,昨日太后又说了。”
原来是这桩事,荣蓁轻声问她,“那公主是何想法?”
明苓抬眸时脸颊微红,“选定的那个儿郎我曾见过一面,与我一般年纪。荣大人,你知道吗?其实我欢喜的不只是他这个人,而是母皇为我定亲这件事,寻常人家也是这般吧。母皇她其实也是在乎我的是不是?”
荣蓁却不知如何开口,明苓对母亲有孺慕之情,可这背后却并非 如她所想这般温情,姬琬将韩云锦安排在吏部,为明贤培植势力,而为明苓挑选的夫郎,其母族却对明苓无任何助力。明苓这带着光亮的眼眸里透着期待,荣蓁只能笑着点了点头,“公主是陛下的女儿,陛下自然是关心公主的。”
她们两人谈笑的场面也落在了远处两人的眼中。
明贤手中还拿着韩云锦送来的纸鸢,她指向荣蓁,问身边人,“她便是舅舅的妻主吗?”
韩云锦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只能如实道:“是,这是荣大人,宁华帝卿的妻主。”
明贤咬着唇,“那她为何同姐姐这般要好,却从来没有同我说我一句话。宫里人都说母皇喜欢荣蓁,可她却喜欢姐姐。”
韩云锦只把明贤当作孩子一般对待,丝毫未多想,笑着道:“那又何妨,公主还有臣啊。”
明贤将手中的纸鸢塞到宫人手中,她仰望着韩云锦,可眼神里却只有冷淡,说出的话更没有丝毫孩子气,“但姑姑没有荣大人的官位高,也不如她在母皇面前得宠。”
明贤说完便走,韩云锦脸色煞白,咬紧了牙根,一旁宫人赔着小心,“韩大人莫要往心里去,公主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到了年纪,凡事都要同大公主争个高低,大公主有的东西,她也要有,更不许大公主有。公主只是在跟旁人置气,并不是针对于您。”
韩云锦脸上又挂起笑来,“你这是哪里的话,我与公主何其亲厚,怎么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不过平素也莫与公主说些不相干的事,不相干的人。你可明白?”
而荣蓁并不知这边刚起了一场风波,宫侍过来,同她二人行礼,才道:“荣大人,帝卿久不见您回去,让小人来寻您。”
明苓掩唇轻笑,“看来舅舅是放心不下荣大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都要让人来问。”
荣蓁抱臂道:“公主倒不用这般笑我,等公主到了大婚的时候,自然晓得被夫郎管束是何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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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蓁还是回了殿里,只是方才的戏已经落幕,白云观的观主来为太后贺寿,更带来了一些补养身体的灵丹妙药。
荣蓁坐在姬恒身边,问了一声,“怎么这么热闹?”
姬恒侧头在荣蓁耳边道:“这观主自诩相术冠绝天下,方才便在殿里显露几招,父后意兴正浓,让这观主给后宫的卿侍相面,看看有没有再生皇女的可能。”
荣蓁皱起眉头,看向那道士,却见她掐指卜算,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却是摇了摇头。场面一时有些难以收场,今日本是为太后贺寿,才请了这道士来。若是给太后添堵,岂不是顾此失彼。
还是徐贵卿打了圆场,“明年又到了选秀之年,想来宫里多进些新人,才能热闹些。”
姬恒也不忍见太后心情低落,开口道:“那不妨观主也为本宫算一算?”
一众人将视线皆落在姬恒身上,那观主走上前来,在姬恒面上端详了一番,卜算之后,道:“帝卿贵不可言,一生富贵顺遂,子嗣繁盛。”
她这话一出,殿中便有人笑了起来,德阳道:“观主这话岂不是白说了,谁人不知宁华帝卿乃是太后嫡子,自然是尊贵无比。子嗣一事,自然也是一样。”
太后面色稍霁,道:“不管说了什么,今日既然是为孤贺寿,一律有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