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锦点头,“下官只等大人差遣。”
荣蓁回府之后,才知道姬恒进宫去了,侍人说近来太后身体不适,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召了过去。如今天色已晚,宫中已经下钥,荣蓁一个外臣难以进宫,次日姬琬依旧临朝,荣蓁倒是放心了些,姬恒这些时日一直睡不安稳,太后骤然病了,只怕他又要整夜守着。
荣蓁去寻庆云女史,得知昨日太后突然头痛作呕,这才惊动了姬恒,荣蓁道:“那太后如今可好些了?”
庆云女史低声道:“我也不瞒着您了,今年太后发作过几次,太医院也没有好的法子,之前药汤也进了,并不顶用。陛下一向孝顺,若是太医院治不好太后的病,便要拿院判问罪!”
好在太后午时便恢复了些,姬琬见姬恒熬得厉害,忙让他回府歇着,姬恒不肯,可姬琬却坚持,“父后身体不好,若连你也累病了,你要朕如何是好?”
姬恒这才肯回去,姬琬将他送到辇车上,又让人去告知荣蓁一声,荣蓁等在宫门外,瞧见姬恒的辇车过来,她走上前去,辇车停在她面前,姬恒睁开眼便瞧见了荣蓁,“你怎么来了?”
荣蓁见姬恒满身疲惫,坐到他身边,姬恒靠在荣蓁肩上,忐忑一夜,直到太后醒来才觉心里安稳,“这一夜父后昏昏沉沉,我只怕他老人家挺不过去,一直握着他的手。”
荣蓁宽慰几句,“太后老人家洪福齐天,不会有事,一夜又一日,你可进些吃食了?”
姬恒道:“许是烦忧过度,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回府之后,荣蓁便让人做了些姬恒爱吃的菜送来,可他只瞧了一眼,便挥手让人撤了下去,荣蓁便让人送了碗清粥来,“多少也要吃些,一会儿再好好睡一觉。”
荣蓁一勺勺喂给姬恒,他倒是都喝下了。不一会儿便有些困顿,荣蓁将他身后的枕头撤去,扶他躺下,“你睡吧,我就守在这儿。”
姬恒拍拍身旁,荣蓁和衣躺了下来,姬恒拥着她的手臂,许是太过困乏,一会儿便睡着了。
次日一早,荣蓁要起身去上朝,也将姬恒吵醒了,荣蓁轻声道:“才四更天,外面天寒地冻,你再多睡会儿。”
姬恒坐起身来,道:“睡不着了,一会儿去翻翻医书。”
荣蓁又坐到榻上,“宫里有太医呢,何况这医术也不是一两日便能补上的,你好好歇歇,若是有什么事,还有我。”
姬恒靠了过来,荣蓁顺势抱住他,“我知道太后病了,你一时慌了神,只是自己的身体也要顾念,今日我早些回府。”
姬恒嗯了一声,荣蓁扶着他躺下,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神色楚楚,荣蓁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一记,“等我回来。”
散朝之后,荣蓁便先回了官署,本打算安排好之后便回府,可却被外面的吵闹惊到了,只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她,她刚要叫飞鸾进来,飞鸾便叩响了她的门,忙道:“大人,外面闹事的是颜公子身边的小侍平儿,他一直叫喊着要见您一面,外面的守卫不慎伤了他。”
荣蓁闻言起身往外走去,只见官署外空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的衣袍已经沾上不少灰尘,荣蓁忙将他扶起,他额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可他顾不得头上的伤,紧紧握住荣蓁的手臂,眼泪簌簌落下,“荣大人,公子他不见了……”
颜佑安不见了,荣蓁面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去了哪儿?”
平儿摇了摇头,却只从袖里掏出一块绢帕,“昨日公子得了封信便出去了,还不许小的跟着。只是小的等啊等,一直到天黑都没见公子回来。小的便去街上找,去颜府原来的居处找,还去了教坊问云轶公子,就这样找了一夜,也没有寻到公子下落。小的想着,或许公子已经回了乌衣巷,便赶了回去,可却瞧见这帕子被一枚暗器钉在门上,上面还染着血。”
荣蓁将那帕子夺过,帝卿府所制与别处不同,她认得出这是她的帕子,是上次她给了颜佑安,以他的性子,这块帕子他定会好好收起。可颜佑安在都城里已无亲无故,他不会乱走,如今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挟持了颜佑安,而这帕子便是威胁她所用。
电光火石间,荣蓁忽而想到前次颜佑安同她说的话,他是被云轶提醒才来官署找她,那这次呢,能将颜佑安骗出门去的人必定是他所信任的人。
荣蓁站起身来,她同飞鸾道:“你将平儿送回乌衣巷,让他在那里等着,哪儿都别去。”
荣蓁说完,便从一旁牵过马来,她纵身跃上,一路往教坊而去。如今还未到午时,教坊里并没有太多人,荣蓁刚一进来,便有人上前招揽,只是又被荣蓁脸上的寒霜吓退。
荣蓁一路上楼来,推开了云轶的门,云轶正包扎着伤口,听见动静,忙回过头来,刚要发怒便瞧见荣蓁阴沉的脸色,他掩上衣袍,“你怎么来了?”
荣蓁往地上瞥了一眼,细布上满是血迹,他受了伤,荣蓁问他,“颜佑安呢?”
荣蓁定定地望着他,云轶却不敢回视她的眼神,荣蓁走到他身前,伸手探进他衣袍里,面无表情地朝他伤处按了下去,云轶神色痛苦,呻‖吟出声,他抬头看着荣蓁,“我知道他在哪儿,可是你要答应我,若是见了他,不要冲动,不要……”
荣蓁手上染着云轶的血,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可脑海中却是那染了血的帕子,颜佑安若是有三长两短,她不会放过他们,荣蓁咬紧牙关,“你没有资格同我说这些。”
云轶忍着痛,“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想害他。”
可是荣蓁这双眼睛里如今只剩下薄凉,“最好如此。”
云轶将伤口包扎好,披了一件斗篷走出门去,荣蓁在门外等他,一言不发,两人从教坊中出来便坐上了马车,荣蓁掀开车帘,她一路看着,只见马车往城外而去。
马车颠簸,云轶的伤口又裂开,他额上的汗滴落下来,荣蓁看了他一眼,还是同外面的车夫道:“慢些。”
云轶倚靠在车厢上,低声言语,也像是同她解释,“不管你信不信,并非是我害了颜佑安。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思,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有事,我更不想让你恨我。”
荣蓁道:“那你呢,现在又是谁的人?”
云轶苦笑一声,“我还能是谁的人,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一颗被掌控的棋子。无论我的主子是谁,都是一样的。”
荣蓁冷冷看着他,“你是何时知道颜佑安出事的,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云轶扶着腰坐起,“比起颜佑安,我更不希 望你出事。我犹豫了很久,可我知道,你若是听见颜佑安出事,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出来。”
云轶以为荣蓁不会回答她时,她却开口问了他的伤,让他有一瞬的错觉,竟以为她是真的关心他,“我的伤是被那些人刺的,你放心,不是为了你。我也想保护过他,只是我双拳难敌四手,她们又把我送回了城内。天色一晚,这城门便会关闭,我也没有办法。”
第076章 退让
马车在城外驶行着, 荣蓁道:“她们抓了颜佑安,想威胁的人只有我。”
云轶垂了眼眸,道:“今日你若是有事, 我陪你一起。”
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荣蓁从马车中下来,眼前像是一处山庄,只是门前并无牌匾, 亦无人守着。她举步走了进去, 云轶虚扶着伤处跟在她身后。
绕过一段石路,凉亭里正有人饮茶, 那人的背影何其熟悉,荣蓁侧眸看向身边的人, “你现在为冯冉做事?”
云轶启唇想解释什么, 荣蓁却回过头大步朝凉亭走去,见荣蓁面色冷凝,一旁守着的侍卫正要上前拦她,冯冉却道:“不可对荣大人无礼, 更何况荣大人武功高强, 你们几个也不是她的对手。”
那几名侍卫退到一旁,说话间,荣蓁已经停到冯冉面前,冯冉不急不慢,替荣蓁斟了杯茶,“荣大人这一路赶得急,但不如坐下喝杯茶, 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荣蓁压制着怒意,“冯大人好雅兴, 可惜我不是来做客的。有些话你可以慢慢说,但我现在就要看到颜佑安。”
冯冉面上带着歉意,道:“昨日请颜公子过来,我手下的人没个轻重,他受了些轻伤,不过那几人我已经处置了,也找了郎中给颜公子医治。”
荣蓁眼神犹如利刃一般,“冯大人,那看来您是不想谈了。若颜佑安有任何不测,荣某绝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因为铨选,冯大人便选这下下策,我之前倒是高估了冯大人。”
冯冉缓缓道:“其实请颜公子来做客,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户部的事错综复杂,荣大人最是清楚。我自然不能束手就擒,只要荣大人愿意抬手,我可以保证颜公子的安全。当然,荣大人也可以继续做您的事,只不过我若是出了事,总要找个人陪葬才是。”
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荣蓁道:“你是在威胁我?”
冯冉却道:“我只是跟荣大人透个底而已,与人交易,总不好遮遮掩掩,您说呢?”
来的路上荣蓁便已经有了猜想,带走颜佑安的人是冯冉。果不其然,冯冉是要同她交易,让她徇私枉法,荣蓁却坚持道:“我要见颜佑安一面。”
冯冉倒是答应得痛快,“好啊,我陪荣大人一起去。”
荣蓁让她走在前面,而后跟了上去。她们两人说话时,云轶一直等在原地,可瞧见荣蓁跟着冯冉不知去往何处,他举步走过去,几个侍卫拦住他,威胁道:“云公子若不想再受一次伤,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荣蓁停下脚步,冯冉也回过头来,瞧见荣蓁的脸色,道:“让他跟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冯冉闲庭信步一般走在前面,竟给了荣蓁错觉。她还以为颜佑安并没有受伤,不过是冯冉编造出来的假话,为了同她交易。
可到了一处院子里,冯冉推开里面房门,荣蓁快步走了进去,颜佑安静静地躺在榻上,薄衾搭在胸前,嘴唇干裂,脸上毫无血色,荣蓁唤着他的名字,却不得回应,她将被子掀开,他白色的中衣下隐隐透出血色,荣蓁将颜佑安的衣袖卷起,手腕处的青紫勒痕,手臂上的鞭痕皆映入眼帘,却还不知衣衫下又有多少的伤,这便是冯冉口中只受了轻伤?
滔天的怒意让荣蓁眼底泛着血红,她转过头,冯冉轻慢的神情更刺进她心里,原来从一开始冯冉想让她看到的便是颜佑安血淋淋的模样。
只听一阵掌风,门被合上,冯冉还未反应过来,回神间荣蓁已经到了她面前,指骨掐紧她的脖子,将她重重推在墙壁上,与荣蓁接触以来,她还从未见过荣蓁这样失态过,冯冉艰难地喘着气,门被从外面踢开,几名侍卫冲了进来,云轶也跟了过来,见状忙上前去将二人分开,“荣蓁,不要冲动……”
荣蓁一字一句道:“我说过,颜佑安若是有何不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冯冉脸已涨红,而荣蓁的思绪已经被怒意所占据,云轶在一旁苦苦哀求,“快住手,她是朝廷命官,她若死在这里,你的一切也都毁了。”
那几名侍卫畏惧荣蓁不敢上前,只悄悄抵近床边,试图用颜佑安来威胁荣蓁。云轶见状,上前同那几名侍卫缠斗在一起,而荣蓁在冯冉气绝之前松了手,她脱力地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濒死的感觉让她遍身冷汗,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荣蓁。
冯冉恼羞成怒,“你……你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吗?你若杀了我,等着颜佑安的便只有死!”
荣蓁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扯住,“你还做了什么?”
冯冉吃吃笑了起来,“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他中了毒,除了我,你再难寻解药,而这毒会让他全身的伤口慢慢溃烂,流血不愈,没有解药便只能等着血尽而亡。”
不过是官场中的事,颜佑安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男子,她为了交换利益,竟下这么重的手。荣蓁道:“你若是不交出解药,我现在也可以杀了你。”
冯冉将脖子凑上前,道:“你杀啊,颜公子年纪轻轻,又生得俊逸绝伦,黄泉路上有他作伴,倒也是一桩美事。只可惜颜公子对你一片真心,我本也不想把他折磨成这副模样,只要他肯写封信将你请来,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宁愿被打成重伤,也不愿做有损你的事。这样真心实意的男子,荣大人舍得看他死吗?”
冯冉在赌,赌荣蓁在意颜佑安的死活,果然,她赌赢了,荣蓁先放了手,而云轶已经撑不住,剑尖朝他刺来,荣蓁见状将云轶拉到身后,侧身折了那侍卫手中的剑,反手刺在她的肩背上。
冯冉道:“都住手!”那几名侍卫这才停下,退到她身旁。她看着荣蓁道:“今日你便可以将颜公子带回去救治,我会让人去你府上送些暂时压制毒性的药丸,等铨选之事一过,我定将解药给你。这桩交易公平得很,荣大人觉得呢。”
云轶看着荣蓁,而她的眼神却落在颜佑安身上,他是想提醒荣蓁,冯冉不会那样好心,她会一步步让荣蓁落入她的陷阱,再难脱身。荣蓁却已经做了选择,将身上外袍解下,盖在颜佑安身上,她弯腰抱起颜佑安,朝外走去,经过冯冉身边时,她道:“你最好言而有信!”
荣蓁离开了,云轶也跟了上去,几个侍卫试图拦住他,冯冉道:“让他走,云轶已经是条会咬人的狗,留在身边也是祸害。”
那侍卫有些顾虑,“大人,那位公子受了那么重的伤,荣大人记恨上,只怕不肯配合啊。”
冯冉却并不担心这个,“你错了,若我对颜佑安好吃好喝的待着,再告诉她,颜佑安中了毒,怕是连荣蓁自己都不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就是要让她看见颜佑安的伤,让她知道,我冯某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的。你说记恨,我动手的时候,我和她的仇便已经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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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蓁抱着颜佑安上了马车,云轶怕惹她嫌,不敢进去,却听里面人道:“你还打算回去?”
云轶脸色缓和,也坐上了马车,从一旁取出水囊递给荣蓁,荣蓁接了过去,扶着颜佑安的头,将水喂给他,可他却喝不进去,水顺着下巴流了下来,只将嘴唇微微湿润,荣蓁扶着他的脸,饮了一口水,而后哺到他口中。云轶转过头去,身上的伤口又痛了起来。
荣蓁进城之后,并未将颜佑安送回乌衣巷,她看着颜佑安虚弱的模样,让车夫将她们送回府宅,荣蓁不常回来居住,管家见她抱着一个男子,不敢多问,连忙让人去安排厢房,荣蓁却直直将人抱去主院,又吩咐一声,“去请都城里最好的郎中来!”
管家不敢耽搁,连忙让人去找,又让人送了温水进来。
而荣蓁却不知晓,姬恒为着她的事已经急疯了,子芸匆忙回府,对荣蓁去向说不清楚,姬恒让府中侍卫出去寻找,却毫无收获。
姬恒在殿中踱步,“怎么会寻不到,这都城 再大,青天白日里,大人总不会凭空消失了,再派人去找!”
恩生道:“这子芸也说不清楚,或许大人是约了同僚在哪处茶楼里议事,又或是去了谁府上做客,天一晚,大人自会回来的。”
姬恒却道:“子芸不是说她匆忙官署的吗?我这心里慌得很,总觉得出了什么事。”
姬恒话音一落,便有人禀道:“殿下,有消息了,大人回了府宅,方才有人瞧见了,属下便急忙回来报信。”
恩生忙道:“奴才便说殿下是多虑了,荣大人武功高强,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呢,这不就有消息了,殿下这是关心则乱。”
姬恒神色缓和,可又转念一想,荣蓁平素并不常去那里,今日这是怎么了?
姬恒想不出个结果,吩咐道:“备车,本宫要出去一趟。”
府宅里,荣蓁背过身去,让府中侍人为颜佑安换身衣衫,却忽地听见里面人惊呼一声,荣蓁连忙转过头去,却见颜佑安的胸膛腹部上满是鞭痕,冯冉,她竟狠毒至此,荣蓁恨不得生啖其肉,可愤怒过后,鼻间却起了酸意,即便是沦落教坊之后,有她打点着,颜佑安也没有受过这样的伤,如今却为她所累。
侍人震惊过后,连忙避开伤处,用清水替颜佑安擦去身上的血污,荣蓁亲自替颜佑安上药,又替他将寝衣系上衣带。
郎中还未来,荣蓁坐在榻边,将颜佑安的手握在手里,她只怕他失血太多,身体会承受不住,她怕再触到这双手时,会是冰冷彻骨的。
姬恒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还从未见过荣蓁这样脆弱的模样,她将榻上男子的手紧紧握着,贴在脸颊上,仿佛两个互相取暖的幼兽一般。
似乎是察觉到房中有人,她转头来问,“郎中为何还没有来?”
瞧见他的一瞬,荣蓁的神情滞住,姬恒也看到了榻上人的面容,是颜佑安,他曾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荣蓁的过去,即便是有着青梅竹马的情意,但也过去了。这里是她的府邸,也是他的,如今她却将另一个男子安放在这主榻上,荣蓁明知他在意,却没有任何的解释,姬恒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第077章 狠辣
荣蓁定定地看着姬恒, 却始终没有放开颜佑安的手,姬恒只觉心都被撕成两半,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些, 却忍不住颤抖,“听他们说你突然离开官署,我以为你出了事……”
荣蓁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愧疚,语声里透着疲惫, “佑安受了伤, 他伤得很重,我没有办法把他放在外面, 只能带他回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