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云点了点头,她带着和离书去帝卿府登,只是实在不巧,姬恒进了宫,她只能先回宫复命,而姬恒恰在紫宸殿中。
姬恒道:“皇姐不妨给我透个底,您究竟要如何发落荣蓁。”
姬恒匆匆进宫,皆因今日姬琬在朝堂上定了冯冉的罪行,家产充公,受凌迟之刑,户部一应人等或处斩,或流放。
姬琬蹙眉道:“阿恒,不要如何任性,你即便是朕的弟弟,也要明白这是国事,你不可干政。”
姬恒眼眸泛红,“皇姐,臣弟从没有求过您什么,便连这些您都不肯告诉臣弟吗?”
姬琬并非不想告诉他,而是不忍心伤他,她往殿外看去,只见庆云正候在殿外,也罢,长痛不如短痛,她唤庆云进来,“可都办妥了?”
庆云看了姬恒一眼,点了点头,姬琬抬手道:“把它交给帝卿吧。”
庆云将和离书捧到姬恒面前,姬恒有些怔然,可将它打开之后,瞧见上面的文书,他的手颤了颤,“这是……”
姬琬声音很轻,“这是和离书,荣蓁已经签下,阿恒,朕知道这件事是朕亏待了你,只是你是姬氏男儿,应也以皇室为重。你的委屈朕都明白,他日朕定会好好补偿你。”
姬恒只觉晴天霹雳一般,和离书这几个字在他耳边回荡,而手边荣蓁的字迹又像利刃一般往他心头刺,从前在沁园时,她二人也有相拥写字作画之时,那时他总央着荣蓁写下名字,她也依着他,书在他 名字近旁,原本两情缱绻,如今都成了镜花水月,他竟第一次觉得荣蓁的名字如此陌生。
姬琬还在说着什么,可姬恒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的泪落于纸上一滴,将墨迹晕染开,姬琬站起身来,看着姬恒将那和离书撕成两半,他一句话未说,连质问都不曾,和离书落于地上,他生生踩过,未行礼告退,往殿外走去,姬琬唤住他,“阿恒,你要去哪儿?”
姬恒没有回头,“皇姐,我与荣蓁之间,是由赐婚的圣旨开始,却不该由一纸和离书结束。”
姬琬看着他离开,而后许久才道:“阿恒对荣蓁这样死心塌地,我真怕将他两人分开,会夺了他半条命去。”
庆云以为姬琬是要改变心意,却听她吩咐,“再让人拟份和离书来。”
庆云顿了顿,才道:“陛下,方才帝卿撕毁的那份,是奴婢早前备下的,荣大人多签了一份。”
庆云将另一册文书呈到姬琬面前,上面还有荣蓁的字迹,姬琬道:“你思虑周全,做得很好。朕记得阿恒有一方小印,如今放在明光殿里,你让人将它取来。”
庆云已经会意,“陛下不再同帝卿商议了吗?”
姬琬道:“你见他如今这痴顽的模样,此事还能说得通吗?取来阿恒的印之后,便将这和离文书交由宗正寺。你再去请父后来,就说朕有事同他相商。”
庆云替姬恒惋惜,皇室本就无情,只是可怜了这两人。
姬恒出宫之后,便让人将辇车驶去刑部,不需多问,只看他周身的气场和身后的辇车,刑部的人便已知晓他的身份,姬恒脚步未停,径直往官署而去。
武亭芳跟在姬恒身后,命人将房门打开,姬恒走了进去,武亭芳替二人合上了门,又让一旁守着的人往远处去些。
荣蓁知道姬恒会来,她从桌边起身,却并没有往姬恒身旁走近,“殿下。”
姬恒已经十日未曾见她,如今却是满腹委屈而来,他看着荣蓁,却先为和离书之事辩白,“和离并非我所愿。”
那和离书上的一字一句,皆是拟姬恒口吻,他只是想告诉她,这不是他的想法,他也从未做过。
当庆云将那份和离书带来时,荣蓁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镇定,可以直面所有,即便是签下自己的名字。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姬恒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心也在动摇着,只有一丝理智还提醒着她,长痛不如短痛。
荣蓁垂下眼眸,“我知道不是殿下的主意,可是与不是,都没有什么差别。我与殿下是陛下赐婚,殿下原本适婚的人选也没有我,若不是一桩圣旨,我与殿下本就没有什么交集。现在,不过是将一切回到原处。”
十日未见,她就一点也不想念他,说出口的话依旧如此冷漠,姬恒走到她面前停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试图将她暖热,“你以为还回得去?你告诉我,你的原处在哪儿?荣蓁,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从前我只凭自己心意,求着皇姐赐婚,将你变成了我的妻。”
姬恒不是善人,当初颜佑安的处境他也从未在意过,不过是一个外室,打发了去便是,他也从不觉得与荣蓁成婚是罪大恶极之事,“如今你这样毫不留恋,倒真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姬恒将身上的玉佩取下,“你曾说这是你荣府的信物,是你母亲送给你父亲的文定之物,你将它送给了我,便是认同我为你的夫郎,不过一年,荣大人便全都忘了吗?”
荣蓁想告诉他,她与颜佑安之间也是阴差阳错,她并不怪他,可开口时的话却并不相同,“这玉佩殿下若不想留着,便还给我吧。我与殿下本就不是一路人,强行捆绑在一处,不止殿下痛苦,我也煎熬。殿下可以不认那纸和离书,可在我心里,我与殿下的缘分已经尽了。今后,愿殿下得遇良人,莫要再为我这样的人伤心挂怀。”
姬恒嘴唇翕动,指尖陷进肉中,沁出血来,“荣大人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只是本宫却没有荣大人这样潇洒。你既知道是赐婚,便该明白,这场婚事之中,我为君,你为臣,我不愿和离,你也休想解脱。冯冉即将伏诛,若皇姐执意要处罚你,你也依旧是我帝卿府的人,带着我姬恒的印记。”
荣蓁退了一步,“殿下何必……”
姬恒将那玉佩收了回去,他上前将荣蓁抱住,在她耳边道:“我当初既然有法子嫁给你,今日便不可能由着你和离。”
荣蓁闭上了眼,她的身体远比她口中的话柔软,姬恒抱着她不愿放开。
荣蓁的手慢慢抬起,就这样放纵一次,她虚拥在姬恒腰间,姬恒道:“不要和离,好不好,我知道是皇姐逼你,只是不要和离……”
荣蓁想回他一个好字,可开口却有万难。
外面忽而有叩门之声,甚是紧急,姬恒不悦道:“究竟何事?”
却是恩生的声音,甚至忧心,“殿下,宫里人来传话,只说太后突然晕倒,性命攸关,太医院的人都赶了过去,让您立刻回宫一趟。”
姬恒愣住,而后却是恐慌起来,他将荣蓁松开,“父后的病一直反复,我怕他……”
荣蓁道:“不论如何,太后的安危要紧,殿下快回宫吧。”
姬恒深深望了她一眼,即便留恋万千,却也不得不离去,他似是怕自己迟疑,大步走了出去,随着恩生一起离开刑部,坐辇车去往宫中。
太后这病来得紧急又危险,姬恒守在宫里,一连几日都未离开。
而便是这几日,荣蓁一案已经落下帷幕,抄没家产,流放房州。而在此之前,朝中也宣明宁华帝卿与荣蓁业已和离。
第089章 欺瞒
荣蓁离京那日, 郑玉带着飞鸾一起来城外送她,几名衙役等在一旁,留出时间让她们说话, 郑玉往旁边看了一眼,飞鸾上前将一个钱袋塞到为首那人手中,“此去房州一路辛苦,希望几位可以优待荣大人, 这银子不算多, 等几位回来,可以来京郊大营找我。”
那几名衙役对视一眼, 为首之人忙笑道:“大人您哪里的话,这些银子我们不能收, 不过您放心, 也绝不会苛待了她。”
飞鸾道:“不必推拒了,这银子你们收好,照顾好荣大人,平安到达房州, 日后我定有重谢。”
那几人这才收下, 荣蓁回眸看着这些,而后对郑玉道:“你有心了。”
郑玉从前在她面前一向嬉笑无度,鲜少有个正经模样,可如今她看着荣蓁手上的梏具,没忍住红了眼眶,“房州虽比岭南黔州等地要好些,但这一路也是艰难, 你在路上要多留心些,不要轻信任何人。”
荣蓁心底一酸, “都是快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意气。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流放异乡也未必便是我荣蓁的终途,它日我能归京,再同你一起饮酒。”
郑玉点着头,“会的,一定会有这么一日。不过是栽个跟头,你可记得曾有算卦之人说过你绝非池中之物,这房州困不住你。”
即便这是宽慰的话,荣蓁也觉得心底暖些,“那便等着我。”
郑玉眼中带着笑意,道:“好,一言为定。”
荣蓁往城门方向看了一眼,郑玉轻声道:“帝卿他不在府中,听说这几日太后病了,他去宫中侍疾。你们和离的事满朝皆知,他对你的情意我看在眼里,怕也是不得已才为之。倒也忘了告诉你,云轶他被帝卿救了出去,如今在城外一处寺庙中,你可以放心了。”
荣蓁道:“和离之事我是知道的,我不怪他,更何况这事有点有份。”
郑玉未听明白,忽有马蹄声传来,只见孔书宁骑马停在不远处,明明也是来送荣蓁,却不敢上前。
郑玉道:“皇上处置了许多户部的人,她虽未牵扯进来,得以幸免,但我却觉得她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荣蓁明白郑玉话中深意,冯冉在时,户部浑浊至此,唯有孔书宁一人清白,姬琬如何会信任她,即便她真的清白,可在户部里如何能不知晓其中内情,只隐瞒不报一条,便已是不忠了。
荣蓁看了孔书宁一眼,同她点了点头,可却难说同情,从前也曾提醒过,孔书宁那时没有选择站出来,便也没有了机会。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不论是 她,还是自己。
再耽搁下去天已不早,荣蓁一行将要启程,飞鸾满眼忧愁,“大人,我便只能送您到此处了。”
荣蓁温声道:“你跟着郑校尉做事,我也放心了。”
郑玉上前将荣蓁抱住,“保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郑玉只能停留在原地,看着荣蓁越走越远。
而姬恒却还不知外面的消息,太后只说自己头晕得厉害,姬恒问太医,“你们也诊过了,药汤也吃了,如今却没有好转之象,难不成太医院的人便都束手无策?”
徐贵卿侍立一旁,看着姬恒眼中满是焦急,而太医却都垂首不语,他往周围看了一眼,道:“殿下这些时日不眠不休,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太后的病虽未有好转,却总算也没有再进展下去。不如臣侍送您回寝宫先歇歇,总要养好自己的身子,才能继续侍疾。”
太后贴身宫侍也劝道:“是啊殿下,您还是先去歇歇,这里还有老奴在。”
姬恒本要拒绝,可往徐贵卿脸上瞥了一眼,竟瞧出几分怪异来,他便道:“你们小心服侍着,若有不妥,立刻来禀报本宫。”
姬恒说罢,便走出殿去,徐贵卿也跟了过去,两人走在廊中,宫人远远跟在后面,姬恒侧眸看向他,“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吧?”
徐贵卿走近一些,“殿下侍疾这几日,难道就没有片刻怀疑过吗?太后的病来得突然,却也蹊跷。所以臣侍斗胆揣测,太后的病或许并不是那么严重。”
姬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徐贵卿缓缓道:“殿下是太后亲子,却也关心则乱,至少臣侍没有在陛下的眼里看到过这样焦急的神色,而宫中谁人不知陛下的孝心。臣侍知道,太后之前几次也是这样骤然起病,但至少太医院不会全然无措。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验看一番。而太后的病若真的是假的,那太后与陛下联合起来骗了您,又是何意图?”
姬恒脸色一变,“你是说荣蓁,不,不可能。。”
徐贵卿只好道:“臣侍的心意早就瞒不住殿下,所以这些日子以来,臣侍一直托母族在朝中替荣大人求情,可太后病重这几日,宫中封锁了所有消息。”
姬恒转身离去,徐贵卿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叹了口气,心道:但愿是自己猜错了。
姬恒回了太后寝宫,宫侍正扶着太后进食,见姬恒过来,面露慌张,宫中皆知,太后已病到无法进食,如今却可以饮下汤羹。姬恒走上前去,将碗接了过来,喂着太后喝下,一举一动极其淡定,将碗放于一旁,道:“父后,儿臣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可您为什么要骗儿臣呢?”
太后知道再也瞒不住,便也“恢复如初”,他坐起身来,拉住姬恒手臂,“恒儿,为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姬恒难掩失望,“您看着自己的儿子为您日夜忧心,寝食难安,便只有一句不得已吗?”
太后道:“那你要为父如何做?你一颗心都扑在荣蓁的身上,她如今犯下这样的错事,你还一心要与她在一起,难道便让为父看着你跟她一起流放吗?”
姬恒心头闷痛,却又以为自己听错了,“流放?”
太后知自己言多必失,“恒儿,荣蓁再好,比起为父和你皇姐,她到底还是个外人,你便为了她,要将你最亲的人弃之不顾吗?这世间有哪个父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跟着一个女子受尽苦楚!”
姬恒的手都在颤抖,“你们瞒着我将荣蓁流放,还有什么,何不一道说出来!”
宫侍察觉不妥,已经让人通知陛下。姬琬匆匆赶来,听到的便是这句,她有些气愤,“阿恒,为了荣蓁你便疯了吗,如今在这里指责朕和父后?好,朕可以告诉你,你与荣蓁已经和离,不论你愿与不愿,这已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第090章 房州
姬恒忍不住笑了起来, 嘲弄地看着姬琬,“陛下要皇室体面,好啊, 那臣弟现下就去追随她,让天下人皆知,即便是已经和离,宁华帝卿也依旧愿意在她身边做个没有名分的人!”
太后被他这话惊到, 怒气上涌, 伸出手便要掌掴,可太后刚走一步, 便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起来,姬琬连忙将太后扶到榻边, 只见太后面色涨红, 嘴唇暗紫,两手紧握不开,姬琬吼了一声,“快去请太医来!”
此次不像从前那般, 姬恒忙跪伏在榻前, 伸手替太后诊脉,他虽不算精通,但脉象弦滑而数,实在不像作假,姬恒慌了心神,摇晃着太后的身体,“父后, 父后……”
太医们很快便至,替太后诊脉施针, 院判见状连忙同姬琬明言,“陛下容禀,太后病来急骤,又见危象,如今神志不清,臣断定乃是中风危症,只怕……”
即便姬琬君临天下,听见这消息也是六神无主,她勉力自持,“父后的身体一向由太医院照料,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朕都要父后安然。你可明白了?”
院判战战兢兢,忙道:“臣不敢有丝毫疏忽,定让太后醒来。”
姬琬看向一旁神魂未定的姬恒,“阿恒,这便是你愿意看到的吗?你是朕的弟弟,也是父后的儿子,他现在危在旦夕,你的心里若还是只有你的妻子,便是枉费了父后这么多年对你的疼惜。”
见姬恒愧然不语,姬琬便也不再责备于他,走到他面前,“荣蓁的事朕自有打算,你先安心在宫里照顾父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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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荣蓁一行忙着赶路,都城距房州远隔千里,几名衙役奉旨办事,并没有耽搁,却也常有风餐露宿之时,这夜她们便歇在一处破庙之中。
为首那人走到荣蓁身旁,“荣大人,咱们今晚就要在这过一夜了,明日再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