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足足饮了三杯,才觉好些,她看着姬恒,身上的外衫都有些皱了,也知这一夜有多辛苦,荣蓁声音沙哑,“照顾我的事让下人来做便是了,你生下璇儿刚刚满月,这样熬着,对身子不好。”
姬恒只道:“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你一整日没吃东西,我让下人送些清粥过来。”
荣蓁摇了摇头,她实在吃不下什么,姬恒坐了下来,“即便再伤心,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来赌。”
荣蓁看着他,声音哑然,“这一夜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经历了很多,从前的,真实的,虚幻的。大梦醒来,又觉得一切都离我很遥远。”
姬恒怅然道:“是啊,有时候我也觉得所有悲喜都是一场梦,可不论梦着还是醒着,该面对的事还是要面对,逃不开,躲不掉。”
荣蓁久久无言,再开口问起璇儿的事,姬恒心底沉了下去,“我去将她抱来。”
姬恒起身,荣蓁拉住他的手,姬恒怔住,回头看着她,荣蓁的眼神里有着希冀,姬恒心头一紧,呼吸也慢了半分,他仰着头,将眼中的泪逼回,“你可知,有些事你一旦选择了,便不能再回头。”
荣蓁将他的手握紧了些,姬恒声音颤然,“是为了璇儿?”
荣蓁却道:“不,为了我们自己。”
姬恒笑中带泪,却始终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他怕看出她言不由衷的神色,“我们之间真的可以当过去的一切都没变过吗?”
荣蓁的话却有些无情,“往事不可追。”
姬恒转头看向她,却见荣蓁也湿了眼眶,她只道:“我们便在襄阳重新开始吧。”
这一刻,姬恒终于动摇,即便不能,他也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给璇儿一个家。
不过三日功夫,荣蓁的病便已经好转,她回到居处,将那枚碎裂的玉佩收了起来。再走出门时,一切或许都不同了。
庆云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她却知姬恒不会随她回京了。庆云看向荣蓁,病了一场,有些事便不同了,这样也好,在陛下那里她也好交差。
私下无人之时,她同荣蓁说起近来朝中的事,“先前只以为你与帝卿已经决裂,有些话便也不能说与你。可如今既然一切都回到从前,我也不妨知会你一声,陛下不日便要颁下诏书,册封明贤公主为太女,更是选定了惠君的侄儿做未来的太女正君。”
荣蓁面露疑惑,“惠君?”
庆云笑着道:“是从前的徐贵卿,陛下晋了他的位分,君位之中只他一人。”
荣蓁听到这些,心中已经把一切串联起来,历代帝王不会早早立储,明贤公主如今七岁有余,况且陛下如今春秋正盛。如今这些安排,只能说明一桩事,陛下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防备明苓公主未来威胁到储君的位置,早早立下圣旨,向天下人宣告,若是明苓公主敢有觊觎之心,便是叛逆之事。更替明贤公主寻了几分助力,徐家,韩家,还有那个婚约背后所牵扯的势力。
看来陛下对明苓公主的身世仍旧不能释怀,即便有九成的信任,可只要有一分的疑虑,她宁愿传位明贤,也不敢将天下交到一个有可能不是自己亲生骨肉的明苓公主手中。
第118章 安心
庆云用玩笑的口吻问着荣蓁, “荣大人心里更属意哪位公主呢?”
荣蓁闻言道:“这立储之事说到底也是陛下的家事,陛下不希望有太多人干涉她的想法。两位公主谁成为太女都不会影响我对朝廷之心,故而, 谈不上属意哪位。”
庆云笑了笑,道:“荣大人能这样想是最好,便如你所说,这是陛下的家事。陛下做事之前, 已经有所考量。在朝为官, 太过忠介耿直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荣蓁语气平淡,“我如今只想在襄阳做好一个地方官, 造福百姓。至于储君是谁,的确不是我该考虑的事。”
庆云道:“说了那么多, 倒是忘了知会你一声, 明日我便准备启程了。算着也快到中秋宫宴,不知帝卿和荣大人你是否会回京?”
荣蓁想了想,平声道:“一切看殿下的打算吧。”
荣蓁虽与姬恒说要重新开始,可如今却还未住到一处, 晚间时她想起一些事来, 不论如何总要同姬恒透个底,便去了姬恒的房里,他还未睡下,身上寝衣单薄,此刻正坐在桌前,手里的医书已经翻旧了。
荣蓁叩门进来,姬恒看着她, 温声道:“怎么了?”
荣蓁坐到他身边,轻声道:“还在看医书吗?”
姬恒有些忧虑, “两位太医同庆云一起回京,襄阳城的郎中医术虽也不错,但我却总不能放心。”
荣蓁安抚道:“我知道你担心着,可璇儿如今一切都好,也未必就常常寻医问药。”
姬恒嗯了一声,而后看着她,道:“你方才是有话要同我说吧?”
荣蓁点了点头,“因为冯冉的事,我把佑安托付到了慕容家,这些事你是知道的。前些日子慕容霄提起过佑安想归京的事,我以为总有相见的时候,便把这事搁置了。现在……佑安住在那里总是不妥,我便想着让人把他接回都城去。”荣蓁顿了顿,“既然我说过要重新开始,有些事便不能瞒着。”
姬恒慢慢开口,道:“其实,我也可以庇护颜公子的。”
荣蓁自然相信姬恒有此心,可那时她不敢去赌。“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对了,庆云说起中秋宫宴,我总要问过你的想法。”
姬恒将她的手搁在自己膝上,语声轻柔,道:“我的确想回去和父后皇姐团聚,但如今和从前在帝卿府时不同了,我们有了璇儿,便是有了新的家。璇儿还小,路上颠簸,我只怕她受不住,等到年关时,应该无碍了,那时候我们再一起回京。”
荣蓁望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道:“也好,不过还有一件事却是拖不得了。”
姬恒猜到些什么,可又怕猜错,“什么?”
荣蓁淡淡一笑,“在许多人眼中,我与殿下已经和离了,如今璇儿出生都快两月,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姬恒看着她, “你是说那道圣旨………”
荣蓁摇了摇头,“我们之间缘于赐婚,这中间有太多事发生,重来一遭,便以不同的方式吧。你之前不是见过郑玉的婚礼吗?民间的婚仪比起宫中或许简单许 多,但胜在热闹。”
不是因为圣旨,不是因为任何人,姬恒倾身将荣蓁拥住,“都按你说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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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城,慕容府里,秋童在院外徘徊许久,直到门从里面拉开,颜佑安平静地看着他,“你找我有事吧。”
秋童点了点头,颜佑安语声淡淡,“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秋童忙道:“不必了。”他步上台阶,同颜佑安道:“颜公子,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件要紧事想求您帮忙。”
颜佑安道:“言重了,我在慕容家住着,却没有什么能报答的,哪能当得起你这个求字。有什么事,你直说吧,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尽力。”
秋童嗫嚅着,“我想请您去看看我们公子。”
颜佑安愣了愣,“慕容公子回来了?”
秋童犹豫着道:“公子他……不太好,是和荣大人有关。”
慕容霄与荣蓁要成婚的消息,颜佑安是知道的。不仅知道,更为此黯然神伤过。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岔子,他竟在这个时候回了慕容家。
颜佑安叹了口气,“你担心慕容公子也是自然,可如今莫不是病急乱投医,我的身份怕是不适合去安慰慕容公子吧。”或许还会适得其反。
秋童闻言有些焦急,他抓住颜佑安的手臂,“颜公子,我也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冒昧。可是,公子一人骑马从襄阳回来,这半个多月,他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除了处理慕容家的事,余下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里,每日送去的饭菜要么只用了一些,要么原封不动的端出来。我只是担心这样下去,公子他会出事。”
颜佑安感念慕容霄收留他的恩情,但慕容霄这个时候会想见他吗?颜佑安无奈道:“你让我去开解慕容公子,只怕他会大发雷霆,迁怒于你。”
秋童直言道:“若是公子震怒,我倒也放心了,总比现在一句话都不肯说要好。无喜无悲,不知把魂魄丢在了何处。”
颜佑安最后还是应了下来,“我便随你走一遭吧。”
天色有些晚了,颜佑安随在秋童身后,一路到了慕容霄居住的院中,秋童将端着的鱼羹交予颜佑安,见他缓步走了过去,轻轻叩门,门内并无响动,颜佑安唤了一声,“慕容公子。”
秋童离得远些,心里属实捏了把汗,可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颜佑安走了进去,而后又将门合上。
与颜佑安所想不同,慕容霄并没有什么自毁之举,反倒极其客气,倒了杯茶给他,“你找我有事吧。”
颜佑安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你和荣蓁,是有什么误会吗?”
明明已过了许久,度日如年,可听到这个名字慕容霄还是会失神,他端着的茶盏洒出一些,努力平复了许久,才道:“没什么误会。”
颜佑安问他,“既然没有,为什么不留在她的身边了?”
慕容霄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因为,我和她没有以后了。”
颜佑安有些惊愕,“为何?你们不是要成婚了?”
慕容霄自嘲一笑,“好梦易醒。”
颜佑安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替她们难过,“其实我很羡慕你,也嫉妒过你,可不论如何,你在她的身边可以帮到她,比起这些,我的想法根本不值一提。我的事你应该也听过了,我的确不甘心过,可从始至终,我从来不曾怨恨过她。那你呢?”
慕容霄也曾问过自己,怨她吗?
慕容霄眼神望着房中一处,道:“没什么可怨的,落子无悔。我明白她的不易,她的艰辛与难过,我与她之间,从始至终都谈不上亏欠。是我要结束的,不是她的错。”
颜佑安望着他,是不是荣蓁身边的男人都是这般,即便遍体鳞伤,也不愿意看她痛苦半分。罢了,有些事本就是注定的,命数而已,有缘无分。
颜佑安站起身来,道:“秋童让我来劝慰你,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慕容公子,多谢你这么多时日的照顾。我要回都城去了,回我的乌衣巷。”
慕容霄抬起眼眸,同他道:“若是因为我与荣蓁的事,你才要离开,那大可不必。”
颜佑安轻声道:“不,不是因为这些。我也有我的归处,失去时的确痛不可抑,但我也要活下去,我好好活着,她才会安心。”
颜佑安道:“不论如何,总要吃些东西的,不然身体会受不住。”
慕容霄淡淡道:“无妨,只是近来没什么胃口。”
颜佑安往房中望了望,“其实刚进来时,我以为你会选择一醉解千愁。”
慕容霄平静道:“最伤心时已经过去了,回到慕容府,我只是这里的家主,还有许多的事等着我去做。”
颜佑安道:“那就好。”他说完转身出了房门。
慕容霄伸手将桌上那盅鱼羹推远些,蹙起眉头,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他站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忽而想到些什么,他慢慢转过身来,眼神定定地看着桌上那鱼羹,透着不可置信。
第119章 转瞬
襄阳城茶肆酒楼之间又开始议论起新任郡守的婚事, 只是此次男主人换了一个。
官邸挂起红绸,荣蓁本没有请太多的客人来婚宴,可不知为何, 姬恒的身份竟传了出去,连周围郡县的官员也来送上一份贺礼。
婚仪虽简,但倒也热闹,荣蓁与姬恒拜过天地之后, 便被送进了喜房里, 而璇儿在榻上躺着,正好奇地望着帐顶, 侍人捂着嘴轻笑,姬恒身上穿着朱色喜服, 与荣蓁饮过合卺酒, 侍人说着祝福的话,恩生在一旁将金瓜子分了出去,侍人欢欢喜喜收下。
恩生笑着道:“今日是殿下和大人的大喜之日,小郡主我便先抱走了, 不能误了您二人的喜事。”
璇儿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便被恩生抱了起来,她嘴角一咧,哭了起来,荣蓁将孩子接过,温声道:“还是我来吧。”
恩生先退了出去,璇儿到了荣蓁怀里立刻便安静下来,似乎荣蓁身上的味道让她觉出熟悉之感, 姬恒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璇儿脸上的梨涡,同荣蓁道:“比起我这个父亲, 璇儿倒是更愿意待在母亲身边。”
璇儿出生以后,姬恒未出满月,身心俱疲,璇儿一直便是荣蓁日夜照顾着,除了休息之时,从不假手于人。
荣蓁温声道:“等过些日子我忙起来,璇儿便要辛苦你了。”
姬恒笑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哪里谈得上辛苦不辛苦。”
璇儿在荣蓁怀里很快便睡着了,姬恒看着她轻轻将孩子放在榻上,心里顿时柔软,他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到荣蓁面前,“这玉佩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荣蓁怔了怔,姬恒看着她,柔声道:“当初你离开都城,什么也没有带走,这玉佩由刑部的人送到宫里。现在,它也回了原位。”
荣蓁低头瞧着身上那枚玉佩,“其实我……”
姬恒伸出手指拦在她唇边,“有些话若是不想说,便不必说了。从前种种便让它过去,我只要今后。有你,有我,有我们的孩儿。”
荣蓁点了点头,姬恒眼眸含情望着她,朱色的婚服添了几多气色,红烛燃着,透着温暖的光亮,荣蓁心头微动,倾身吻在他唇上,姬恒怔了一瞬,而后闭着眼眸回吻着她,心里那块荒凉之处也被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