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恒神色微变,“推不过去了吗?”
荣蓁知道他在介怀什么,道:“这件事本是交给韩云锦来做,可她受了伤,陛下又想尽快解决此事,总要有人代表朝廷出面。”
姬恒脸上挤出一抹笑来,“好。”
第130章 经年
只是一直到晚上, 姬恒都郁郁寡欢,他坐在桌前,脑海中却想起了两年前的一桩事, 那时璨儿顽皮,总会翻箱倒柜,竟不知从何处寻了一块玉佩出来,白玉无暇, 却断成两半。
侍人一时慌了, 连忙将此事报给了姬恒,姬恒将那块玉放在掌心中, 这才察觉上面的断痕并非是新的,他问侍人道:“这玉是从何处来的?”
侍人忙道:“在大人的书房里找到的。”
姬恒对荣蓁十分了解, 她从不在这些细枝末节处多费心思, 可这玉佩如何解释,还是一块昔年摔裂了的。或许出自男子的直觉,他想到了那个人,将这块玉佩握在掌心中。
那时姬恒状若无心地说了一声:璨儿在书房里摔了一块玉佩, 便瞧出荣蓁神情有异, 临睡前,她甚至特地去了书房一趟,姬恒的心沉了下去,久久不能平静。
姬恒自嘲一笑,他和荣蓁之间甚至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却依旧不能放下心来,或许正是如此, 他更受不住她们之间有任何差错的可能。
荣蓁推门进来时,便瞧见灯下姬恒的神情, 他眼神放空着,仿佛一颗心也跟着没有归处。
荣蓁和他成婚多年,自然懂他,他只有在极度不安时才会有这样的神情。荣蓁的手抚在他肩上,也将姬恒的思绪带了回来,姬恒笑意淡淡,“你白日里说要去郑府一趟,没想到去了这么久。”
荣蓁在他身旁坐下,“郑玉留我在她府中用膳,我本想着在府里陪陪你和孩子,只是郑老将军也在,推拒不得。璇儿她们都睡下了?”
姬恒“嗯”了一声,荣蓁知道他兴致不高,便也没想着绕开此事,开门见山道:“这次去姑苏,主要是解决武林中的事,但这些不仅仅是朝廷的人可以干涉的,陛下也是希望我过去之后表明朝廷的态度。我会记着你和孩子在都城等着我,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
荣蓁只字未提慕容霄,可却字字句句都在告诉他,她不会同慕容霄有牵扯。
临睡前,荣蓁拥着姬恒,同他说着在郑家的见闻,她的胸膛微微震动,温和的语声,一切都是那样的安然自若,姬恒转过身来,靠在她的怀里,“你说过的,会尽快回来,不能食言。”
荣蓁嗯了一声,“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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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蓁离开那日,姬恒难得没有起身去送她,他伸手触摸榻上她躺过的地方,已经不复温热,姬恒仰面看着帐顶,或许有些固执,他没有送她离开,她便不算离开她们。
荣蓁一行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很快便赶至姑苏,她的马停在府衙前,不一会儿的功夫,秦不言便出来迎她进去,笑颜以对,“几年不见,荣大人还是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荣蓁身上披着斗篷,没有与她过多寒暄,只问道:“如今那些武林门派怎么样了?”
秦不言道:“人倒是都在慕容家住着,可是心嘛,就不一定了。”
荣蓁一路风尘仆仆,梳洗更衣过后,便赶往了大牢,逍遥派的少主裴青凝便被关押在这里,既要让两方和谈,自然先要确定秦不言有无动用私刑,将人看过,秦不言陪着她走出来,道:“荣大人这下可以放心了。”
荣蓁侧眸看向她,“秦大人若是真的让人安心,我何需走这一遭。”
秦不言笑了笑,“荣大人多年不来姑苏城,即便不是为了公事,来这儿一趟也会不虚此行啊。”
荣蓁无意同她多费唇舌,翻身上马,只吩咐一声,“去慕容家。”
秦不言看着她纵马离去,衣袍翻飞,带人一起跟了上去。
慕容府还是从前记忆里的模样,奢华雅致,高高的门墙内似乎藏着无数的秘密。荣蓁勒紧缰绳,停在慕容府前,望了许久,直到秦不言赶了过来。
两人一同走到慕容府门前,却被人拦了下来,那些人不认得荣蓁,可却认得秦不言,荣蓁看了秦不言一眼,秦不言同几人道:“本官今日前来是要找慕容家主议事,还不快让开。”
守门的护卫道:“秦大人,并非是我等有意为难,而是秋家令特意嘱咐过,没有他的命令,绝不能随意放外人入内。您且稍等,我这就让人传话。”
荣蓁道:“看来你秦大人的面子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秦不言浅浅一笑,毫不在意,“一会儿荣大人的面子够用就好。”
两人说话间,秋童带着人走了过来,瞧见门外立着的两人时,秋童怔在原地,望着荣蓁久久说不出话来,还是秦不言提醒一声, “秋小公子,现在可否让我二人进门啊?”
秋童忙向一旁护卫道:“不得无礼,还不请人进来。”
荣蓁走了进来,同秋童轻轻颔首,权作致意,秋童心情复杂,一边走着,一边同二人道:“如今家主和各派掌门在正堂议事,二位大人这个时候过来,恐怕有些不巧。”
正堂之中,逍遥派掌门裴林霜满面悲愤之色,“诸位皆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吗?裴某今日便把话放在这儿,即便今日凝儿身死,裴某依旧要带领逍遥派脱离武林同盟。慕容盟主,你一心让我们归朝廷管制,究竟是为了武林,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愿意做朝廷的傀儡,可我们不愿!”
丐帮虞帮主在座间冷笑一声,“这理由可真够冠冕堂皇,何必呢,为了自己的女儿也不丢人,你逍遥派不是一向帮亲不帮理。怎么如今倒是大义凛然起来了,说得仿佛只有你逍遥派有气节,我等都是贪慕安稳的鼠辈。”
逍遥派与丐帮之间早有过节,两派一向不和,逍遥派左右护法便立在裴掌门身后,闻言怒道:“虞帮主这话倒是将我逍遥派贬损地一文不值,我派的名声岂能任由你污蔑。”
虞帮主讥讽道:“污蔑?你们的少主乃是在闹市杀了人被官府关押,却被裴掌门避重就轻,说成是朝廷对武林的压迫。莫要以为扛起这道大旗,就能掩盖事实。”
逍遥派的人自知理亏,却依旧不甘心,“我们既是武林中人,自然是快意恩仇,少主杀了人我不否认,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何须官府来管?”
崆峒派贺掌门出声道:“慕容盟主已经为了逍遥派之事尽力了,这些年对诸派的困境多伸以援手,裴掌门这番话传到江湖上,岂不让人心寒?”
其余几派掌门并不多言,静观其变,对她们而言,不论这武林同盟是齐心协力,还是分崩离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究竟是哪边声音更高。
裴掌门站起身来,质问道:“今日慕容盟主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武林中人做事,究竟是按武林的规矩,还是官府的规矩,若是后者,那我们何不早早解散了!”
只听主位上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诸位在我慕容府是为了解决此事,何必为了一时口舌之快,而伤了两派和气。”
裴掌门冷哼一声,“看来,今日的事倒是不必再谈了。”
裴掌门作势便要起身离开,二位护法也跟随其后,这显然不给慕容霄颜面。
慕容霄站起身来,一身墨色外袍显得神色愈发冷凝,他睨视着几人,“我既然居盟主之位,自然是要为武林中绝大多数人负责。逍遥派今日若是要离开,我慕容霄不会阻拦,但有些话也请裴掌门牢记,裴少主的事并非江湖恩怨,被她杀了的也不是江湖之人。莫要混淆视听,从今往后,你逍遥派大可找官府中人寻仇,我慕容府绝不干涉!若有门派想帮你,可以修书一封,脱离武林同盟,我亦不会阻拦。”
慕容霄此话一出,掷地有声,裴掌门停在原地,骑虎难下,恰巧在这时,秦不言走了进来,她笑了笑,“诸位都在啊,看来本官来得正是时候。”
裴掌门被秦不言挡住了去路,愤愤回了座上,秦不言侧过身去,荣蓁出现在众人面前,玄色斗篷下是一身青色衣袍,她就那样立在正堂中,身上透着些不易接近的冷意。
秦不言在旁道:“武林归属朝廷管辖,不需本官多言,已是默认的事实。我身旁这位荣大人,官居正三品,乃是陛下亲派来调停纷乱的,诸位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荣大人自会秉明圣上。”
荣蓁的眼神停留在慕容霄的身上,一别经年,他似乎变了许多,面上寒霜未解,眼神里也透着漠然,荣蓁望着慕容霄,一字一句道:“不必了,慕容盟主已经把话说明白,方才本官在门外也听得清楚,这既是慕容盟主的态度,也是本官的态度。逍遥派的人犯了事,理应按大周律法处置,若想为那罪人减轻罪刑,也要按大周律法来,绝无轻轻放过的道理,不然,寻常百姓岂不是人人自危,武林一向秉承侠义,若是为了自己才喊出侠义二字,张口闭口江湖规矩,置寻常百姓的生死为儿戏,那将不只是朝廷和武林,而是天下共诛之!”
第131章 无言
荣蓁话音一落, 正堂中顿时没了声响,她见状继续道:“今日之事,既然是与逍遥派有关, 不如便请其余掌门先回去歇息,本官同裴掌门有话要说。”
荣蓁此言一出,倒是让一些观望之人生了些胆怯,没有人会以为身负绝世武功便可以和朝廷作对。
崆峒派的贺掌门先起身走了出去, 而后其他门派的掌门人也慢慢离开。裴掌门看向那些人的背影, 拳头慢慢收紧。
荣蓁看向裴掌门身后,“二位护法也请先退下吧, 这里是慕容家,没有人会在这儿杀人。”
那两人看向裴掌门, 裴掌门亦不知晓荣蓁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她倒也想瞧瞧,抬手让她们先离开。
荣蓁停在裴掌门面前,常年在官场上,举手投足之间多有几分压迫之感, “裴掌门, 你一心想着把局势搅乱,让其他门派受你迷惑,而后脱离朝廷控制。可是你今日也看到了,其他门派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因为你三言两语便能鼓动。方才我让二位护法离开,自然是有我的道理。若是没记错的话,裴掌门从前便是逍遥派的右护法, 前任戚掌门死于慕容盟主之手,你立刻便带领逍遥派与之割席, 坐上了掌门人的位子,这些年,你可曾想过要为那个戚掌门报仇?”
若非知晓荣蓁与慕容霄的纠葛,秦不言险些以为荣蓁是得了陛下的指示,来挑拨慕容霄与裴林霜内斗的。她看了慕容霄一眼,慕容霄倒是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因为这些话而起什么波澜。
裴林霜脸色涨红,“你这话是何意?前任掌门与慕容家的私怨是早就结下的,她们二人比武之时也早就言明,死生有命,不由旁人寻仇。怎么如今倒是将这不义之名栽到我的头上?”
荣蓁冷笑一声,“是吗?那我想问裴掌门,你做右护法时,前任掌门对你可还算信任?又是否有何不满?”
裴林霜冷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莫要使些阴谋诡计来诈我。”
荣蓁指着门外,道:“那裴掌门如何敢保证,你的位子不会被那两位护法之一所取代,昔日你是如何上位的,就不怕旁人如法炮制,令嫒杀了人,你又有心包庇,只要她们敢做,给你编织一套不仁不义的骂名也不是难事。或者你也可以试试,我若是代表朝廷出面,找她们其中一人清理门户,她们会不会把你踢出逍遥派,又会不会为了你而向本官寻仇?”
裴掌门心中的恐惧逐渐放大,她看向荣蓁,“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荣蓁却笑而不语,裴林霜忽而出手,试探她的武功,荣蓁侧身躲过,而后运起内力,施展逍遥派的掌法,裴林霜难掩震惊之色,还未缓神,却另有一人在她背心劈了一掌,裴林霜连退几步才稳住身体,荣蓁侧眸望去,只见慕容霄的手适时收了回去,隐在宽袍大袖之间。
裴林霜的眼神却死死盯住荣蓁,“你是怎么习得我逍遥派的掌法?”
当初荣蓁隐匿身份与慕容霄成婚,婚宴当场,慕容霄便拆穿了慕容斐和逍遥派戚连钰的勾结,而这场婚宴裴林霜也在场,可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已经忘记了荣蓁的脸。
荣蓁的掌法还是慕容霄教授的,当初为的是迷惑慕容斐,今日却凑巧能够用到,荣蓁半真半假道:“不止你逍遥派的功法,朝中多的是高手,制服你,取代你的位置都不是难事。我劝裴掌门识时务些,你并非只有牢中那一个女儿,当初双方动起手来,也是死去那人主动生事,我可以在大周律法容许之内保她不死,只是牢狱之苦不能免,裴掌门可以回去好好想想,若是想通了,早些答复本官,莫要做些让自己后悔莫及之事。”
这话却也没得商量,裴林霜拂袖离去,等人走后,秦不言击掌惊叹,“也难怪陛下会让荣大人过来,几年不见,您这洞悉人心的本事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荣蓁瞥她一眼,“你我之 间还是少些奉承。”
秦不言顿时笑了,而后看着荣蓁,又看向慕容霄,道:“荣大人今日是要歇在府衙中吧,我这就回去让人收拾一番。”
秦不言识趣地先离开了,如今正堂中只剩荣蓁与慕容霄两人,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荣蓁看向慕容霄,一晃五年,他眉眼依旧,只是不像从前那般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眼神里多了许多她看不懂的内容,荣蓁道:“方才,多谢了。”
慕容霄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道:“不必谢我。”
荣蓁偏过头去,她的确有话想对慕容霄说,可却不知如今那些话出口,对他还有无意义,不知是不是快要下雨,房内压抑得紧,荣蓁道:“我们去别处走走吧。”
她本以为慕容霄会拒绝,可他却没有,只是走在了前面,荣蓁跟着他走着,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从前她住过的地方,也是他年少时的居处,院中很是安静,落叶铺在石凳上,慕容霄停下步子,“你想说什么?”
荣蓁望着他的背影,今日还未瞧见他时,便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旁人对他的挑衅,也让她起了一腔怒火。
可到了这里,只有她们二人独处之时,荣蓁却只能问一句,“这些年,你可还好?”
慕容霄没有回头,他的脊背如修竹一般,言语之间透着清冷,“好过又如何,不好过又如何,荣大人想问我的便是这些吗?”
荣蓁自嘲一笑,“的确不止这些,我知道是我负了你,你厌我恼我也是应当的,或者,我也早就不能牵动你的情绪了。”
慕容霄回过头来,只说了一句:“没有。”
荣蓁看着他,“什么?”
慕容霄道:“你没有负我,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话却并不能宽慰荣蓁,她捡起石凳上的落叶,放在掌心中,明明已经枯黄,再无生机,可却还是这样美好,“那你当年说过,不会不辞而别,可你还是食言了。”
慕容霄轻声道:“可是荣大人这些年过得也不算差,儿女承欢膝下,夫郎温柔体贴,又何必在乎当年的事呢?”
这话里倒像是透着些酸意,荣蓁说起正事,道:“我这次来,除了替陛下分忧,也是为了慕容府,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希望慕容府能够安稳,你如今坐在武林盟主这个位子上,多的是有心之人,从前你不是不想让慕容家再牵扯进去吗?怎么现在却变了想法?”
慕容霄顿了顿,道:“我做这些,自然是有我的原因,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你也不必替我担忧。”
荣蓁知道他是不想说,也不再强求,“再过几日,待处理好此事,我便回都城了。你也多保重。”
荣蓁说完便走出门去,慕容霄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而后跟了过去,荣蓁刚从院中走出,便遇见了颜佑安,他像是得了消息,特意赶来见她。她与颜佑安也是许多年未见,颜佑安奔到她身前,荣蓁还未回过神来,便被颜佑安抱住,慕容霄停下了步子,望着她们二人。
荣蓁扶住他,这才见得他的眼里竟透着泪光,面色也比从前红润了不少,“怎么哭了?”
颜佑安又笑了起来,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过来。”
荣蓁温声道:“你一心留在江南,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颜佑安点了点头,看向她身后的慕容霄,“慕容公子待我很好。”
荣蓁轻声细语,“我回了都城之后,让人去了乌衣巷一趟,已是落满了灰尘,我让人仔细打扫了一番。你若是想回去,也可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