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解围
过往的回忆涌上心头, 可也不过须臾,便被拉回现实之中,陆嘉从她肩头望去, 看着那个僧人的背影,问了声,“他是谁?”
荣蓁回过头来,却没有解答他的疑惑, 只道:“大殿应已准备妥当, 太后请吧。”
陆嘉心头郁怒未消,从她身旁快步走了过去, 外面宫人等候,他这才恢复从容, 荣蓁举步跟了过去。
这福安寺已存世百年, 正殿才又修缮过,很是气派,荣蓁从侧门走进时,仰头便瞧见殿中供奉的三世佛, 饶是她不信神佛, 也由衷生出敬畏之心。荣蓁立在一旁,又瞧见对面侍立的僧人,明心亦在此。
住持指引着陆嘉上香拜佛,只见他双手持香,轻举齐眉,口中轻诵佛偈,无比虔诚, 三拜之后,宫人将其扶起。
殿中僧人诵读经文, 住持吩咐明心将陆嘉等人送至殿外,明心依言而行。
陆嘉在殿外站定,荣蓁也停下步子,只听他轻声道:“荣大人可知予方才在佛前求了什么?”
荣蓁从不耽于过往,只淡声敷衍道:“太后心怀天下,自是为了大周祈福。”
可陆嘉却偏不让她如愿,“予除了为大周祈福,也为了自己。荣大人,你说佛祖会明白我的心意吗?”
荣蓁看向一侧的明心,他神色淡漠,似乎真的不再理会凡尘俗事。荣蓁开口,“常言道,心诚则灵。”
陆嘉眼眸微亮,转过身来,“荣大人既到此处,为何不拜?”
众目睽睽之下,他却纠纏不休,荣蓁道:“侍奉佛祖,不敢不敬。臣日后定会提前沐浴焚香,再来参拜。”
陆嘉定定瞧着她,“你说谎。”
荣蓁蹙着眉,“太后……”
明心却在这时望了她一眼,似乎觉察出她不耐的情绪。荣蓁回视着他,可正是这一瞥,也让荣蓁瞧见了飞来的箭矢,她将陆嘉推开,侧身躲过。
荣蓁轻喝一声,“护驾!”
可暗箭不断涌来,射中几名禁卫,荣蓁拉着慌乱的陆嘉,退至殿中,宫人四散。那些刺客跳了出来,招式利落,并不在意那些宫人的去向,直逼大殿而来。荣蓁看着外面厮杀之景,面色阴沉。
陆嘉将她的手握紧,心跳得极快,他望着荣蓁侧颜,却见她异常镇定,似乎早知会有此事,陆嘉忽而想起两人在禅房时的对话。
荣蓁已经暗中交待过,这些刺客务必留下活口,故而禁卫行动起来多有掣肘。刺客的剑上淬了毒,一名禁卫被刺中手臂,须臾功夫,便吐血倒向殿中,陆嘉惊呼一声。
明心握紧拳,将地上掉落的宝剑捡起,挥剑截住了一名刺客的攻势,抬脚将那人踢出去。
荣蓁心头一紧,脱口而出,“当心。”
陆嘉更怀疑起二人之间的渊源,他的眼神停在明心身上,僧袍暗淡,可僧人的眼神却带着几分狠厉。
这变故发生也只是片刻间,住持忙道:“这正殿中有一道暗门,太后与大人还是快些离开此处。”
明明这计划万无一失,可云轶的存在,却让荣蓁不能安心。
荣蓁将陆嘉推向住持所在的方向,“先将太后送到安全之处!”
陆嘉还要挣扎,已被宫人拥着离去,他回头看着荣蓁,危难之时她护着他的安危,可更挂念的却是这个僧人。
明心此时已经不再掩藏, 沉声道:“此处危险,你为何不走?”
纷纷扰扰间,荣蓁唤着他旧日的名字,“云轶,这些刺客是冲我而来,我不能让你有事。”
十年了,他已经太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仿佛是前世的事,可若真的将红尘事全都忘却,又怎么会在那个年轻的太后开口时便猜出她二人的纠葛,不由自主地留心她的情绪。
云轶看着她,“但愿我们不会死在这里。”
禁卫很快将那些刺客钳制住,竟未防备,几名刺客咬破口中毒‖药自尽,剩下几人被禁卫卸去下巴,这才未能成功。
殿前凌乱,地上的鲜血被踩出一片污秽,云轶放下手中的剑,回身将殿门合上,“出家之人,妄动杀心,等你们走了,贫僧要向佛祖请罪。”
山上的风吹拂着二人衣衫,荣蓁问他,“这便是你的选择了吗?我实在没有想到。”
云轶轻声道:“何止是你,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前尘身不由己,却能在佛门前得到安宁。十年了,帝卿可还好?还要多谢他当日的救命之恩。”
荣蓁温声道:“阿恒一切都好,是我搅了你的安宁。”
云轶道:“一切自有缘法。”他看向荣蓁,“大殿暗道的出口在山门处,你还是快些去寻人吧。”
荣蓁深深看着他,道:“多保重。”
——————————————
陆嘉等人在外等候着,瞧见荣蓁出来时,他顾不得身份体统,旁若无人地打量着她,“可有伤着?”
荣蓁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向一旁的住持歉声道:“在下扰了贵寺清净,实在过意不去。寺中损坏之物,皆由荣某府上承担。”
住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荣施主言重了。”
回京途中,荣蓁刻意保持着和陆嘉的距离,将他送至宫中,而后便让人将太后遇刺之事传扬出去。荣蓁费心做这一切,自是要借题发挥,她将那几名刺客押入天牢,不许旁人随意提调审问。
等韩云锦得到消息时,虽早有预料,却还是心生遗憾,“这样难得的机会,竟还是被她躲了过去。难不成她有九条命吗?”
韩主君担心起来,“那几名刺客可还在她手里,万一对你不利……”
韩云锦道:“那是我寻的一群死士,不会有差池。”
韩主君点了点头,“改日进宫求见太后,从他那儿打听一些风声来。荣蓁现在想寻到你的把柄,你也要当心。”
而另一边,秦楚越见荣蓁无恙,这才安稳下心思,“大人去城外这一遭,属下可真是提心吊胆。”
荣蓁拍了拍她的肩,道:“带回来几个人,交给你了,先不必急着审问,她们不惜命,就先让她们有求生之欲。她们愿不愿意开口不重要,能从嘴里撬出什么才是要紧的。”
秦楚越道:“大人尽管放心,开不了口的,除非是死人。”
荣蓁回府时天色已晚,她特意去沁园换了身衣服,姬恒并未察觉不对,只以为她从官署回来。
次日一早,荣蓁想起一事,让管家从她的私账上拨了些银子送去福安寺,还特意嘱咐:“留意寺中僧人居处是否需要修缮,若是不够,再来寻我。”
管家虽不知为何有此吩咐,但还是照着去办,亦未声张。几日之后,恩生查看府中账册时,发现这笔数目支出,十分疑惑,便将此事说与姬恒。
姬恒并未放在心上,“数目虽大了些,但既是佛寺的支出,想来也有她的道理,不算什么大事。”
而韩主君进宫数次,陆嘉前几次都不见客,终于肯让他进殿时,韩主君却从陆嘉面上察出颓然。韩主君说了许多话,只在提到荣蓁让人修缮了一处寺院时,陆嘉眼神中才起了一丝涟漪。
而后陆嘉又出宫一趟,去了福安寺,荣蓁得知消息,让人保护好他的安危,并未多问。而陆嘉到了福安寺中,只寻明心陪侍,不讲佛经,倒问起了他的俗家事。陆嘉年岁尚轻,明心看破他的心思,含糊应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更道自己与荣蓁乃是初次见面,并无故交。
陆嘉再去时,却是扑了个空,明心不在寺中,住持称其两日之前下山云游未归,陆嘉更断定他与荣蓁有旧识,如今在躲着自己。
而帝卿府中,荣璇晚归被姬恒撞个正着,“白日里不在府中温书习武,又是去了哪儿?”
正当荣璇不知如何回答时,荣璨替她解了围,笑嘻嘻道:“父亲莫要怪姐姐了,是我央着姐姐去外面为我寻几本书来,倒是耽误了姐姐的功课。”
姬恒明知她姐弟二人存心敷衍,还是无奈摇了摇头,“你啊!”
等姬恒离去,荣璨将她拦住,“不管父亲信不信,总之我已经帮你了。不过姐姐总要告诉我去做什么了,寻花问柳怕还早了些吧?”
荣璇瞥他一眼,“说什么胡话,我……我是去找……”
荣璨已经听了出来,“你怎么还没放下?”
荣璇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从知道母亲可能还有一个女儿,我的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
荣璨抱着臂膀,“可是母亲最疼爱的总还是你。”
“这不一样。”荣璇道:“我今日瞧见她了,隔着窗子,我看到了她的脸,她的容貌竟那般像母亲。想起母亲对我的好,倒像是我霸占了别人的。”
荣璨道:“你慢慢想吧,只是别再寻她了。有些事,既然母亲不提,我们便只作不知。”
荣璇一夜未眠,正午过后,听身边侍从回报,说云霓居那两位江南的客人不日便要离开京城,她又出了府去,却没想到,竟在云霓居不远处遇到刺客。
第165章 遗憾
自从上次遇刺, 荣蓁便在璇儿身边安排了许多侍卫,护她安然。可璇儿不想被府里人知道行踪,这几日都只带着身边侍从偷偷出府。
她的马车停在云霓居斜对面的街角处, 本是无人在意。谁曾想,竟在此地遇见刺客,事出突然,璇儿身边的侍从拼命抵挡, 她也拔出剑来, 但这几名刺客为人驱使,武功自然在她们之上, 马车震碎,璇儿跌倒在地, 眼见那刺客提剑而来, 她的心都滞住,死亡的恐惧扑面而来。
忽然间,云霓居雅间中映出一道亮光,那刺客的手臂被银针击中, 手中的剑也落于地上, 荣璇连忙站起,那刺客袖箭射出,她侧身躲过,下一发又至,眼见不敌,雅间中人破窗而出,借力来到她的身边, 一手卷过她的腰身,将她带至一旁。
那刺客与同伴对视一眼, 朝两人攻击而来,身边人将她推至身后,而后从腰间抽出软剑,独自应敌,荣璇怔怔地看着那少女的背影,是她。
荣璇的侍从捂着胸口来到她身旁,“主子您没事吧?”
荣璇的眼神却停在那蒙面少女的身上,只见那少女手中软剑如蛇信一般,直击黑衣人要害,转瞬间便被几个刺客包围,她提剑之时手臂忽然滞住,而后眼神转厉,飞身起落间已离了那几人的包围圈,她手中的银针射出,直冲那几名刺客眉心而去,一瞬间,那几人已倒在地上。
这时云霓居中出来几人,似乎这才察觉外面动静与这少女有关,走上前去探那几名刺客的气息,而后摇了摇头。
帝卿府中,管家匆匆来报,只说是荣璇遇了刺客,姬恒心头一慌,“璇儿在哪儿?”
管家忙道:“方才一辆马车停在府前,守卫上前查看,这才发现是郡主,送她回来的人说是郡主今日出门遇了刺,将郡主放下便走了。好在郡主伤得不重,现下郎中已经过去了。”
姬恒步履匆匆,往璇儿的院子走去,只见一堆下人围在门边,听见脚步声,连忙分散两旁,姬恒大步走进去,璇儿坐在榻边,正由郎中查验伤情。姬恒见璇儿脸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郎中起身道:“殿下放心,郡主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涂些创药,休息几日便好。”
侍人将荣璇换下的外衫抱起,玄色衣衫上的血迹染在侍人身前,连忙惊呼出声,“血……”
姬恒闻言回过头来,颇为震惊,同样的还有荣璇,她喃喃道:“不是我的血……”
郎中又再三确认,荣璇身上并无大的伤口,姬恒坐在榻边,问荣璇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荣璇将今日遇刺之事说与他,却未详细说明地点与救她之人的身份,只道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姬恒沉声 道:“不论如何,那人救了你,便是我们帝卿府的恩人,如何能不答谢?”
荣璇藏着心事,又怕他看出,只得道:“父亲教诲得是,是孩儿思虑不周,这样的事情还是让孩儿自己来做吧。”
荣蓁本在官署议事,得到消息急匆匆赶回府中,身上的官服都未换去。而原本停留在街角的马车,这时才缓缓离开。
荣璇借着要休息的名义想让姬恒离开,门忽地被推开,荣蓁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璇儿……”
荣璇见得母亲,手不自觉揪住薄被,姬恒怕荣蓁担心,忙道:“好在有惊无险,璇儿只是擦伤了几处,郎中已经替她上过药。”
荣蓁点了点头,她上前握紧璇儿的手,一时情急,关心则乱,“母亲不是说过了,让你出门都带着护卫,你若是有任何闪失,让我和你父亲如何是好。”
荣璇鼻间一酸,靠在荣蓁身前,见她已然知错,到底疼爱多年,荣蓁也不舍得再责备,只抚摸着她的头发,温声道:“往后不可再如此了。”
璇儿嗯了一声,荣蓁又问起刺客的事,她低下头去,只说自己有些累了,荣蓁觉出怪异,并未立刻追问,让她先歇着,和姬恒一道离开。
听见她们的脚步声远去,荣璇从榻上起身,她想去寻那身被换去的衣衫,可在房中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忽而门被打开,荣蓁竟又折返回来,荣璇面上难掩慌张。
荣蓁慢慢走过来,“璇儿,你在找什么?”
荣璇知自己瞒不过去,便决定将一切摊开,眼角微湿,“母亲,我有事瞒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