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狗屁大事?若让母妃知道我干了卖官勾当,岂不是又要挨骂?谁也不许去给我多嘴!”
一个破县丞,并非什么肥差事?听说那汤明江是卖了妻子的嫁妆,才凑足了钱银。而且难得的是,这汤明江在内考里居然名列前茅,所以就算卖给他官位,其实不过是顺水推舟。
这汤明江摆明了被汤家厌弃,又被凤渊那疯子纠缠,应该恨足了两家,若悉心栽培,还真是堪用的棋子。
于是二皇子让人收了汤明江的银子,大笔一挥,准了吏部的章程,提拔了汤明江为澧县令。
汤明江很懂事,上任前拎着糕饼瓜果去了二殿下的人那里,千恩万谢,指名感激二殿下的垂青。
不过在他带着家眷出城的长亭里,却单独跪别了大殿下。
凤渊许是受了萤儿女郎的感染,难得拿出些亲和:“路上的盘缠可还够?我命人给你准备了家用。”
汤明江连忙道:“大殿下给的够多了,之前打点吏部的钱银,也都是大殿下所出,那么大一笔,下官一辈子都偿还不起。”
从他被举荐参加内考,这每一步,该找何人,都是大殿下的安排。
外人看来,他是得了二皇子的恩赏,可只有汤明江清楚,这一切都得感谢大皇子。
凤渊不善应对这些人情客气,所以简介明了复述了小萤的话:“给你,你就拿着,家中孩子尚小,你妻子的身子也不大好,去了地方立府,再请个相宜的奶娘,都离不得钱。若觉得亏欠,就做出些政绩,善待地方百姓,不枉我做了伯乐一场。”
汤明江心头一热,自是郑重谢过了大皇子。
他这些日子与传说中的疯皇子几次接触,并未察觉出大皇子有何异于常人的癫狂。
恰恰相反,这位皇子的心思缜密,远超他的预料。
能巧妙利用二皇子与之为敌的心思,让自己火中取栗,取了县丞的职位。
这般城府岂能是个疯子?
汤明江身为汤家不被器重的庶子,心中并非没有鲲鹏志愿,只是一时寻不到助力施展。
而这位大皇子,却让他看到了无尽希望。古往今来,辅佐能人明君,是所有贤臣志向。
他汤明江何德何能,竟然遇到了这样一位皇子!
至此一别,总要做出政绩,不辜负君之期望!
凤渊完成了女郎交代的差,便转身骑马回府了,路过京郊的铁铺时,能看见有龙鳞暗卫的人在查访。
庚铁一案,所有与冶铁有关的铺子都在严查的范围内,想来那真正庚铁的大炉也暂时歇了。
待入了城时,他想到小萤想吃火烤栗子,便去街市走走,顺便买一些零嘴回去。
可刚买了栗子一转身,却在道旁看到了熟人。
只见范十七正立在一处茶楼旁,抱拳邀请大皇子过来一坐。
凤渊想了想,让沈净守在茶楼下,他一人跟随范十七上了楼。
可待入了包房,还没等范十七说话,凤渊已经风驰电掣出手,一把便勾住了他的咽喉。
范十七之前冷眼看过凤渊习武,从他刚出荒殿时,招式虽然凌厉但破绽明显,到后来在萧天养的指点下大有进步,但范十七自信也能在十招内制服他。
这也是今日,他自信来见凤渊的原因。
可是他忘了,从江浙回来后,他
便再也没有看过凤渊的身手,如今被凤渊突然袭击,只觉得逼人寒气袭来,根本来不及反应,喉咙已经被他捏住,隐隐都听到微断的声响。
这疯子,是想在这光天化日下就掐死他吗?
范十七心知凤渊什么都做出来,只能忍着窒息,鼓着一双眼,费力举起手中的信……
凤渊瞟了一眼那信封,赫然是阿母的笔迹,上面写着“阿渊二十有五亲启”。
他虽然看到了,却依然没有松手,只是伸腿朝着范十七的膝盖处狠狠袭去。
当清脆的骨裂声传来,范十七疼得不及发出惨叫,只是一翻白眼,差点昏死过去。
凤渊终于松手夺过那封信时,范十七已似泄了气的皮囊,瘫软在地上,两条腿再也站不起来。
他倒吸着冷气:“大……大皇子,你为何要出此狠手?”
凤渊撩起衣襟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趴在地上的范十七:“你以为挑拨魏国人动手,我便不知那毓秀村是你的手笔?”
范十七派去的那个青衣人,在小萤三言两语的挑拨下,被那个魏国青年郎君所杀,所以范十七并不知那日毓秀村院落里的详情。
他想过凤渊会翻脸,却没料到他不加证实,上来就下狠手。
“什么毓秀村,这事,与我没有关系!”事已至此,他只能咬死不承认。
可凤渊却无动于衷,吐出冷冰冰的话:“是不是都没有关系,我既然怀疑,你就不必活!”
在荒殿幽禁的十年,足以让人的心肠如铁,明白自保的重要。
这范十七让他感觉不舒服,那就不必再留!
就此先废了他的腿,再看看他给那位主上带了何话。
范十七疼得满地打滚,但也咬牙撑住:“大殿下,您怎么还不明白,我也好,主上也罢,不过是叶王妃遗言的执行人!主上对您再心狠,也是为了锤炼您,让你堪得起叶王妃的嘱托罢了!不信,你看那信。这……原本是叶王妃留给二十五的你。但是眼下,你屡屡破坏了主上行事,他考虑再三,才将信提前交到你的手中。”
第81章
凤渊看着“二十有五”不禁嘲讽一笑。
若依着十二年之约,这封信应该是准备“出关”时才交到他的手上。
展开泛黄发脆的信纸,凤渊先看了信落款的日子,正是阿母去世的一个月前。
在游记里展现出来的那个开朗的女郎,已经在人生无常的病痛磋磨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那信里的字字句句,都是陈述怨毒。
信里再次提及她当初被俘乃是陈诺故意迟援的缘故,而指使陈诺的魁首便是安庆公主!安庆与还是九皇子的淳德帝旧情未了,而心生畸念,妄图加害于她与慕甚。
若她不在,安庆便可以寡妇的名义,改嫁给九皇子,也让自己腹中凤家的骨血,名正言顺认祖归宗。
只可惜,天不遂毒妇之怨。她叶展雪披着污名,忍辱偷生地活了下来。
而慕甚也侥幸逃过安庆设下的圈套,只是落了满身伤痛,一病不起。
毒妇计策空落,而九皇子重名声,更重与慕甚的兄弟情,不肯认下他与义妹安庆醉酒后的荒唐。
就此安庆怀恨在心,竟然与商氏勾结,污蔑她的足月生下的孩儿乃是早产儿。
明明是狗男女算下的错失,却让她与襁褓里的婴孩承担了一切。
她自知油尽灯枯,可此恨绵绵!若他还算个男人,便替自己手刃仇人,了结此恨,就此便也不再欠她了!
凤渊看信的脸色仿佛坠入暗井,而范十七忍着疼,观察着凤渊神色,适时开口道:“您一定是怪主上转而扶持二皇子,才会如此生气。主上对您,和对那二皇子是完全不同的。您才是叶王妃的骨血,是主上真心挂念的小主。而那二皇子,不过是主上暂时利用的棋子罢了。”
原以为这凤渊受了冷落这么久,应该是心绪难平,才抑郁到当街发疯,折腾那汤家庶子全家撒气。
主上捏算好了时间,才着他拿着这份叶展雪的亲笔信来探虚实。
这段时间,凤渊也该知没了主上的支持,他在朝中寸步难行。
挫了锐气,才好拿捏。
没想到,这凤渊居然如此不受教,上来就废了他的双腿。
可想到主上的命令,范十七只能咬牙继续道:“如今这安庆公主已经从慕公子的手里接过了龙鳞暗卫,若是大殿下想要对付她,只怕更是不易。”
说到这,范十七看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激将道:“当然,您现在日子过得不错,被封王分府,还纳了娇美侍妾,若如此优哉度日,也可以当个安闲自在的王爷……至于叶王妃,毕竟已经故去,您也不必放在……啊……”
他的话音未落,凤渊突然再次伸手,咔嚓两声,便折断了他的两条胳膊。
至此,范十七的四肢都扭曲变形,筋骨尽断,可怖极了!
凤渊看也不看范十七一眼,冷冷道:“留你一张嘴,给你们主上带话,若是想谈筹码,便亲自来见,你这么一个鸡毛狗碎,不配与我谈!”
以前每次与主上的人接触后,凤渊都要长时间陷入自弃中。
因为那个主上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提醒着他,正是因为他出生,才是阿母一切痛苦源头离开,让阿母陷入万劫不复中去。
是以,当初小萤怀疑那字迹模糊的血书手札作假时,凤渊的心里是有一份侥幸的。
他希望手札是假的,阿母字里行间对他的怨毒也是假的。
但是今日这封泛黄的信,却彻底打破了这希望。
他在三爷爷那里也看过阿母留下的信笺,字迹与这泛黄信笺里的一模一样。
所以,阿母被人陷害是真的,她人生的最后,因为自己生下了不被祝福的孩子,满是悔恨怨毒也是真的,她对自己的期许只是一把用来复仇的刀,而那二十五岁的期限岂不是说,连那漫长的囚禁都是阿母认定的磨练?
至于主上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这个不被期待的孩子,能不能对得起阿母当初拼死生下了他的生恩,将辜负她之人,碾成血肉摆在祭盘上,呈到她的坟前!
那信里冷漠异常的字眼硌得他难受,他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那晚,小萤像往常一样,等凤渊回府吃饭。
可是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回来。
就在小萤忍不住想戴上面纱出门寻他时,凤渊突然一身酒气地回来了。
从不饮酒的人,也不知在哪喝了多少,走路虽然没有摇摇晃晃,可是整个人的状态很明显异于往常。
看人时,眼眸里都是血红的丝。
小萤担心地迎上去,拉住他的手:“怎么喝酒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凤渊在朦胧酒意里,垂眸贪婪看着小萤,眼前的女郎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好的梦。
可笑的是,他却将梦当真,以为只要努努力,就能将她彻底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也试着相信,那手札是假的。他可以用小萤所说的更温和的方式,一步步地把控权势,为阿母报仇伸冤。
可是今日的那封阿母的绝笔信,将这所有的期盼全都无情撕碎。
那位主上居心叵测,可有一句话说得对极了。
阿母的亡魂还在忘川深渊里徘徊呼号,不得进入往生轮回,而他有何资格躲在温柔乡里逃避自己从出生时便背负的原罪?
十年的幽禁之苦,此时全都
袭涌心头。
渊,便是“冤”也是“怨”,他的赐名是他这辈子都爬不出的血渠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