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申斥,脸上也不见恼,只是态度恭谨道:“父皇教训得是,儿臣在江浙待久了,跟那些下人都学粗鲁了。过些日子,便跟着葛先生好好学习。”
淳德帝缓了口气:“你还不知吧,葛先生已经离京了。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在书房里也学不出什么,既然你在江浙历练,看着长了些学问,等腿伤好些,便跟着礼部官员一起,接待一下魏国来使吧!”
凤栖原听了,立刻诚惶诚恐叩谢了隆恩,又恭送着陛下和定国公离开。
待二圣一走,少年太子如换了个人般,眨眼委屈朝着一旁沉默的凤渊开口撒娇道:“大皇兄,腿好痛,要抱抱!”
第99章
如此俊秀少年撒起娇来,如新熬好的麦芽糖,甜腻得很。
最后,太子殿下借口着腿疼,干脆孩童一般,蹲坐地上不起。
偏偏凤渊是耐得住的,居然能冷眼看着,淡淡道:“殿下不知我如何对待兄弟吗?便是见一个,恨不得掐死一个……”
少年自是晓得,干脆坐在地上,抱着他的长腿,用脸蛋磨蹭膝盖撒娇:“你之前可是应了,无论我做什么都不生气的。可进宫这一路都不给我好脸子,有把我这个储君放在眼里吗?”
是了,进宫的太子并非凤栖原,而是闫小萤。
就在慕寒江来王府后,小萤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将计就计,顶替阿兄再次入宫,以身入局,看看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究竟何人。
只是没想到,慕寒江的主意更大,第二天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便径自来了五里坡查案。
幸好当时小萤正跟凤渊,还有义父孟准他们在踩盘子,撞了个正着。
当时小萤真是捏一把汗,生怕阿兄因为慕寒江的鲁莽,引得幕后之人动杀机,害了兄长性命。
没想到,慕寒江鲁莽之举竟然引出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还钓出了程琨这条大鱼。
就在慕寒江失血过多晕倒之后,小萤简单包扎了伤腿,就跟凤栖原调了包,待到了临县时,与尽忠和鉴湖两人汇合,就此回宫。
虽然凤渊从头到尾都没有阻拦小萤,可他的气儿一直没有理顺。
毕竟是拿了圣旨,定了嫁衣,原本能一鼓作气娶了王妃的。
如今却是王妃跑得没了应,只有抱这他的腿耍赖不起的“弟弟”。
凤渊的硬心肠,在这等狗皮膏药的弟弟跟前也维系不了太久。
想到她腿还有伤,坐到地上太凉,凤渊还是弯腰将她抱起,轻巧放在了
床上。
小萤惬意在床上打了个滚,看着眼熟的幔帐有些苦中作乐道:“没想到,居然又回来了!”
说完这句,凤渊冷冷道:“早知你这么爱住宫里,我分什么府?便是守在宫里,等着你一路开枝散叶,登基称帝算了。”
是了,到了晚上,凤渊这个分府的大皇子还得在宫门落钥前出宫。
毕竟他是得了陛下赐婚的,在别人眼里,应该忙着成亲事宜,总不能没事赖在亲弟弟的内殿里没完没了啊!
小萤救出哥哥后,少了心病,整个人又活泼了起来,居然还有闲心逗弄大皇子,趴在他的胸口上问,等他成婚那日,想要什么贺礼,她这个做弟弟的一定奉上。
凤渊眯着眼,淡淡道:“你说入宫救阿兄查真相,其实最终的目的就是等着我自己将这婚事取消,对不对?”
小萤笑着不做声,是又怎么样?她什么时候是别人给东西,她就乖乖受着的主儿?
如今她入了宫,大皇子没了王妃的婚事自然就进行不下去了。
凤渊最近的脾气出奇的好,听了这话,居然还笑了一下,似乎并不介意婚事泡汤的事情。
模样生得像他这般出众,舒展一笑时,恍如雪山解开千年寒冰,漾着别样的俊美风情。
若他生闷气,小萤还能心安些,可凤渊如此云淡风轻的样子,小萤的心里又不落地了。
她试着转移话题,问:“方才你故意不跟陛下说,是程琨动手刺伤了慕寒江,又扣着他不放,是准备钓哪条大鱼?”
若慕寒江不醒,就没人能断定当时的情形,那程琨的幕后主使只怕也要寝食难安,心悬慕公子的安危了。
凤渊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突然推开麦芽黏糖般的女郎,干脆利索地说:“我走了。”
小萤觉得时间还早,晃了晃他的腕子道:“不多待一会?这个时辰御膳房要送饭食了,你跟我吃了再走呗。”
“今日凤渊可是救了太子性命,就算太子留下吃饭,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凤渊却温和道:“不了,我一会还要去廷尉府报备案情。另外……我王府有驿站那边新送来的江浙甜蟹,送来时还新鲜吐泡,留到明日再吃就失了风味。”
小萤听了这话,扑棱坐了起来,她前些日子刚跟凤渊说过,江浙的蟹清甜鲜香可口。
就连吃法都被小萤想好了——若是早晨吃,便做蟹味粥垫胃。
当然配上江浙的红椒辣炒,压住湖水土味,又是别种滋味。
最好再制些醉蟹,用江浙的五年酿桃花酒最相配。
可没想到,凤渊居然不声不响叫人运来了!
他是故意的吧?怎么偏这么巧,她刚入宫,那边就运蟹来了。
小萤吞咽了下口水,试着提议:“那么多,你又吃不完,要不你明日带蒸好的蟹来吗,我帮你吃一些?”
凤渊一如慈爱兄长,低头替小萤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鬓角,贴心提醒:“最近因着我中毒的事情,宫里酒饮菜饭愈发严格了。宫外的食物压根不准带入内宫中来,就算是御膳房的菜色,也要严格检查,甚至不准加入掩盖异味的重味香辛调料。你又受了伤,御膳房必定要为殿下调配出更加清淡养身的膳。”
说到这,大皇子再次雪山消融般地笑了:“所以蟹什么的,还是别想了,偶尔吃一次,殿下养嫩的胃肠也受不了……”
说完,他竟然就这么微笑转身大步而去了。
小萤的脸都要被凤渊的话逼出苦瓜汁了。
她之前在王府里,被这厮,还有王府厨子养得口舌娇贵,骤然入宫哪里能受得了?
宫里那些糊弄人的吃食,除了食材名贵,烹饪法子都是只求不出错的中庸法子啊!
她竟然忘了这茬,这剩下的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凤渊,你明知道我吃不到,还故意说,诚心的是不是!”
说完,她一瘸一拐追出去,等到了东宫门口,顺手拿了鉴湖端着的苹果往外扔。
结果没砸到凤渊,却将刚入东宫寝宫门外的二殿下砸了个正着,疼得凤栖庭哎呦叫出声来。
一旁引路的尽忠一缩脖子,连忙喊道:“二殿下和三殿下来跟太子问安。”
凤栖庭今日其实说不好走的是什么背时运,他原本是要去五里坡相迎太子的。
因着大皇子陈年中毒的案子,商贵妃遭了陛下猜忌。
她知道陛下最重皇子间的兄弟和睦。倒不如让二皇子早早迎一迎太子,顺便探探他的口风,顺便彰显一下二皇子知道错了,懂得珍视兄弟情谊,莫要让陛下因为西宫旧错,牵连了二皇子。
可没想到五里坡这个地方跟二殿下太冲了,他刚赶到那里,就赶上太子历劫归来。
看着被血淋淋抬着的慕寒江,二皇子忍不住后怕。
若不是他临出发时,跟侍妾缠绵磨蹭,再早来一步,倒在血泊里的就是他了。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江浙的暗线明明来报,说太子病入膏肓,别馆里连棺椁寿材都备好了。
怎么老四又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而且啸云山庄那边刚刚也传来信儿,让他探一探太子的虚实,有何异状,都要来报。
凤栖庭琢磨不出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最近啸云山庄对他和西宫的态度骤冷,他还以为啸云山庄的那位主上要见风使舵,转而扶持太子。
可现在看,啸云山庄似乎也拿捏不住老四,还需得他啊!
于是二皇子打着叮叮当当的算盘,故意邀三皇子一起来看看太子。
可没想到,还没入东宫,就被太子一个苹果砸得平平安安。
三皇子在一旁看得直乐,刚想问大皇子怎么得罪太子了,惹得他用苹果砸人。
可待看到久违的太子时,牛三又愣住,忍不住低声道:“这他的,还真像……”
怎么办,他好不容易看萤儿女郎顺眼些,觉得她不再像自己的四弟。
可现在看了四弟,又觉得四弟越发像娘们,就连笑起时,眼睛晶亮的模样,也跟萤儿女郎一模一样!
于是乎,牛三皇子说话时,不自觉变得跟萤儿女郎说话时一般,微微夹起了嗓门,再没有以前对太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蛮横了。
太子跟二皇子赔不是后,二皇子捂着面门,试探道:“大皇兄是又说了什么气人的话,惹了殿下不高兴?”
小萤摆了摆手,示意鉴湖过来扶她,然后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我们大皇兄什么样子,你们又不是不知,孤哪敢生他的气啊,他可是孤的救命恩人呢。”
凤栖庭压根不信,继续试探:“说起来,殿下怎么在江浙耽搁这么久,没跟大殿下他们一起回来,应该病得不轻。我怎么听说前些日子,江浙那边连寿材都备了?若是这样,病情该是恶化了,怎么短短时日,太子又看着生龙活虎的?”
小萤被鉴湖扶到了软椅上坐下,扬眉看着凤栖庭,笑吟吟道:“二哥啊,你还是这么耳聪目明,只怕孤在江浙起夜多少,夜壶有没有满,你都帮孤记着呢吧?”
这话比隔夜的夜壶还冲,二皇子不习惯被怯懦太子挤兑,气得他脸色一变:“你……”
经过这么多教训,凤栖庭总算有些进步,知道在储君面前夹起尾巴,有些做臣兄的样子。
他勉强忍气一笑:“殿下哪里的话,不过是偶尔听到从江浙入京述职的官员说起,我也是关心殿下啊!”
小萤点头:“皇兄的用心,孤领受了。岂止是备了寿材,孤还命令别院一帮奴才们备了纸钱灵棚,躺在棺材里,好好感受了人死后的光景呢!”
这话让两位皇兄听得面面相觑,凤栖庭忍不住道:“什么?人没死就办丧事,太子殿下,您这也太荒唐了!你就不怕谏官参你?”
小萤懒洋洋道:“这法子用来明辨忠奸最管用!那些奴才里,哪些是假哭,哪些是真哭,一目了然。”
一旁的小尽忠自是骄傲地挺起胸脯,原来太子竟然如此识人用心!
还真是人生处处皆是考验!幸好他在灵堂哭得用心用力,堪堪受住了这场大考!
太子忠仆,他受之无愧!
说到这,小萤又是感慨:“你说,孤这一死,魑魅魍魉便也都蹦出来了,这回京的
一路热闹啊!便是那大圣取经,斩不完的妖魔鬼怪……”
说到这,她探身道:“都是自家兄弟,孤“办活丧”也就过了你们俩的耳,谏官如何知?若传出去,便验出你们是真兄弟,还是假兄弟了,对不对?”
说完,小萤拉着武生戏腔,夸张哈哈大笑了起来。
二皇子虽然觉得太子有些发癫,却因为心坏鬼胎,勉强附和跟笑。
三皇子却皱着眉,带着暴殄天物的惋惜,看着太子用肖似女郎的脸,作这般疯笑。
等兄弟俩从东宫出来时,三皇子回头看了看,叹气:“得了,这又疯一个,正好跟大皇兄作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