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德帝满意看着儿子局促不安的样子,知道他听懂了自己话语的敲打,便挥手让他退下了。
从陛下寝宫出来,小萤足足打了三个饱嗝,这胃灌满了甜汤,实在撑得难受。
不过更难受的是,凤渊一个人在王府,孤立无援,淳德帝不信任凤渊,派人监视着他。
而隐匿在暗处的黑手也不露头脚,任着慕寒江躺卧王府,丝毫不见动静。
但愿一切熬过去,总有守得云开见云明之时。
到了第二日,陛下关于吏部的旨意下达,还真如小萤举荐那般,凤渊入主吏部,收拾二皇子的残局。
这下子,有些隐隐炸开了马蜂窝。
腾阁老觉得有如此历练人的机会,陛下却不肯送给国储,偏要弄个杀人如麻的武夫入吏部,这不是乱点兵?
这个大皇子如何能得了这机会,难道是想要与储君互比苗头?
而二皇子也气得在西宫炸锅。
他如今也才知道,当初卖官事发的那个告状的大儒,竟然就是大皇子安排人送来京城,又跟腾阁老接洽的。
他在吏部倒台,都是老大的手笔!
凤渊倒是会
挖坑,借着卖官鬻爵的案子,将西宫在吏部的人拔得干干净净,然后他便堂而皇之地入了吏部,吃起现成的果子来。
不过商贵妃却叫二皇子稍安勿躁。
吏部乃是人事,也不是随便提个人就能干的,所谓品阶,禄赐,官员外放选补,还有考绩劳效皆是门道。
不通达人情世故,不了解官员品行,如何能坐稳吏部?
就凤渊那种冰冷性情,外加一身杀戮恶名,只会叫吏部的旧人闻风丧胆。
只要他无人帮衬,那吏部就是个烂摊子,他一人挑不起来!
“让他去!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以为这官场政治,能比阵前杀敌容易?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像商贵妃这样想的,也非她一人,等着看凤渊热闹的大有人在。
他虽然是皇子,可跟其他的皇子比,仿佛是从荒殿飘来的野草,没人脉,没根基。
待凤渊入主吏部,桌案前来杯热茶都没有。
吏部的文吏都对他敬而远之,生怕招惹了他,便拔刀相向。
而且二皇子“关照”过,在吏部谁也不许帮衬大皇子!
本以为凤渊孤家寡人,初来乍到,应该放不开手脚。
可没想到凤渊入了吏部后,自己写了一份委任状,从别处调拨了个妙人。
他启用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河阳宋家的宋文,那位新晋的翰林。
这厮在京城里是个混迹场子的油耗子,以前官位不大,凭着会做生意的老婆楚氏,在京城宅院混个汤汤水水。
谁也没将这等人物放在眼里。
可偏偏那个冷脸大皇子,不知何时勾搭上这等人物,还将他重用在了吏部。
这下子,京城交际蓄养多年的油耗子便有了用武之地。
吏部用人讲究个什么?人情通达,知其短长。
试问满京城除了龙鳞暗卫,还有谁比宋文夫妻更知道诸位大人的短长?
就算吏部的老人不肯配合,凤渊也不见短促,只需让宋文调个名单,挨个如数家珍,讲述一遍比卷宗还详实的履历即可。
那几日,吏部的官员排着队立在凤渊的官署门口等着敲打。
等人的脑壳都敲打一遍后,一个个态度都略有转变,再转达交接事务时,也“聪明”许多,再也不敢推诿拖沓了。
由此,吏部考选外放官员的差事,都没有贻误。
而吏部里始终不肯配合大皇子的人,便被大皇子调离了吏部,毫不留情地大换血。
一时间,再无人敢跟大皇子在明面上高唱反调。
只是昔日顶着疯名的王爷手段,让百官们开了眼。
这位刚刚肃清了龙鳞暗卫,据说查出了不少贪腐,查抄拿人,毫不留情。
本以为是个在凤尾坡厮杀出来的莽夫,没想到做起文职来,居然能讲究个敲打章法,并非脑子空空。
二皇子也傻了眼,而商贵妃则恨恨道:“早就跟你说了。你这位大皇兄不简单,连我都栽在了他的手里,不过本宫听说这吏部的缺,可是太子让给老大的,那太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二皇子如今总算弄明白,皇宫的人精不光他一个!
这个横空飞起的老大,真是够人喝一壶的!可太子如此任着老大恣意壮大实力,他就不怕自己的储君位置不保?难道这老大真的被太子那个弱鸡收编,供他驱使了?
再说陛下对凤渊的差事也甚是满意,又召了大皇子入宫,陪着他吃了一顿饭。
吃饭时,凤渊简单呈报了一下肃清龙鳞暗卫的事情。
陛下听了点点头,然后道:“这龙鳞暗卫,乃是朕威慑百官的利器,也是皇室稳固的根本。只是安庆乃女流,见识难免有缺失,她以前对慕寒江做事多有不放心,处处辖制。时间久了难免滋生贪腐,整治一下也是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如今定国公慕甚归京,由他主持大局,也可让暗卫重新招募人才,恢复运作。”
这话显然是将龙鳞暗卫之前犯下的桩桩件件灭门私刑的案子一带而过,以“妇人庸才无知”论处。
淳德帝让凤渊抹掉了龙鳞暗卫这把利刃的锈斑,却并不打算废掉这把刀,也不打算深责之前的执刀者!
至于他这个大皇子,还有凤栖原两个儿子几次三番,差点命丧暗位之手的事情,连提都没提。
凤渊对于这位父皇的父爱失望由来已久。可这一刻,他对淳德帝这位帝王的失望,来得更加深沉!
就在这时,定国公入宫面见陛下。
看大皇子也在,他微笑道:“大殿下在,正好,这是臣整理出来的龙鳞暗卫多年的人事变动,正好交给大皇子,方便他整顿政务。”
对于大皇子替陛下清查龙鳞暗卫的举动,慕甚算是很配合,甚至说服了安庆公主,交出了人事变动的名册。
淳德帝对此满意点头。这么多年来,若慕甚身体康健,龙鳞暗卫本不该出这么多的纰漏。
跟定国公一起从陛下宫中出来时,凤渊淡淡道:“这些名册上的人,也该生老病死的差不多了。其实定国公若能交出一个叫付安生的,便不需这么多麻烦了。”
定国公疑惑道:“付安生?我记得龙鳞暗卫并无此人。”
凤渊转头看他:“国公不记得了?他是江浙的一位武官,当年曾经服侍过安庆公主。”
慕甚苦笑:“这……我可不记得了。他在何处?你为何要寻他?”
凤渊道:“若国公不知,那便算了。不过国公可听过啸云山庄的名头?”
慕甚点了点头:“对江湖有涉猎的,都听过这山庄,不过听闻山庄行事多涉不法,似乎势力甚大啊!”
凤渊道:“我新近收集整理了一下这山庄的发家起势,竟是在二十多年之前,起初在江浙一带发家起势的。刚开始,他不过是协助官府运送铁矿,招募徭役的,却与官府勾结,截断铁矿,入了大手笔的钱财。从此以后招兵买马,不断扩散,甚至招揽朝中官员,官商勾结,妄图染指朝纲。这一路走来,啸云真是不简单,庄主为谁,更无人人知。”
慕甚听得面色凝重:“既是如此,你有没有报呈陛下?”
“证据不充分,上报只会打草惊蛇。我已派人收集了啸云山庄买凶杀人的罪证,不过最近这个山庄似乎停止了一切活动,甚至连走私庚铁日常买卖的停歇了。竟是叫人有些无从下手。”
慕甚微笑宽慰大皇子,表示查案需得慢慢来,啸云山庄若真是罪大恶极,定然能被大皇子剪除干净再立奇功。
从陛下的宫宇出来后,大皇子告别慕甚,觉得胸口发闷,顺脚去了太子的储文殿坐了坐。
毕竟这次大皇子能入吏部,据说都是太子保举的功劳。他在情理上也该对四弟表示一下谢意。
小萤捏了一把鱼食,与凤渊并肩而立,站在湖边喂鱼。
这里四处空阔,不怕人躲藏偷听。
“陛下有没有给你灌甜汤?”
小萤对上次被迫饮甜汤有些耿耿于怀,不禁问凤渊有无这样的待遇。
凤渊瞟了她一眼,表示没有,小萤恨恨道:“狗皇帝,你给我等着!”
等骂完了,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当着凤渊的面,骂了他老子为犬。
不过凤渊并不在意,他现在的胸口得到郁闷比灌了甜汤还涨。
待听凤渊简单说了皇帝对龙鳞暗卫的态度后,小萤并不觉得意外。
身在龙座上,他孤家寡人,自然需要耳目爪牙。
那龙鳞暗卫
犯下的错,无非是权力滋生的贪腐,这对淳德帝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而龙鳞暗卫对百官的震慑,才是他不可缺的。
想到这,闫小萤道:“慕公子也该醒了,只有他能作证,那程琨有刺杀太子的嫌疑。将龙鳞暗卫往参与皇位相争的方向拉,你老子必不能忍!不过……我猜慕寒江就算醒了,应该也不肯为证。”
依着慕寒江的聪慧,还要细想,就会猜到程琨背后,是他母亲的手笔。
而且这事细查下去,整个龙鳞暗卫不保,他们的慕家的根基,只怕也要就此中断。
凤渊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了解慕寒江!”
“怎么?还在喂他药?”
凤渊看着湖水,淡淡道:“早就不喂了,是他一直不肯醒。”
小萤听了了然,看来慕寒江也没想好如何面对母亲。
不过一直无人去行刺慕寒江,到底是安庆虎毒不食子,还是这幕后的黑手觉得除不除掉慕寒江已经无足轻重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正转身的功夫,就看鉴湖走过来提醒:“二位殿下,二皇子走过来了。”
果然,二皇子凤栖庭挂着一脸的皮笑肉不笑走了过来。
“你们俩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连喂鱼都喂得卿卿我我的!”
闫小萤斜眼看他:“二皇兄,注意用词。咱们大皇兄,可不是能开得起玩笑的人。”
二皇兄吓得瑟缩了一下脖子,又恢复镇定,带着恼意道:“不是说大皇兄发疯乃是中毒吗?还到处污蔑人给他下了药。他若现在发病掐死我也不错,最起码,能替我母妃证了清白!”
小萤听了这话,赶紧笑嘻嘻打圆场:“行了,老是生生死死的,父皇听了该不高兴了。大皇兄中毒的事情还没定论,也没说就是你母妃干的啊。大皇兄也在等真相大白的时候呢。”
二皇兄笑了一下,问:“对了,大皇兄,你什么时候成亲啊?父皇的赐婚旨意都下了,等你成了亲,我才好迎娶姚家女郎啊!”
就是因为大皇子被赐婚,害得他定好的婚期都推迟了。
如今他地位不稳,姚家竟隐隐有悔婚的意思,这叫凤栖庭有些恼火,只想快点成亲,免得再失姚家助力。
小萤本以为凤渊会推诿了此事。
毕竟她人在宫里扮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