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渊正要用刀切下一片时,那羊腿却被小萤一把夺走。
她晃了晃羊腿,用手一弹嘴巴,吊儿郎当道:“满嘴的谎话,岂能吃出肉味?”
大皇子抬头看向她,那俊眸衬着弯翘睫毛,加上紧紧抿住的薄唇,又显出街边流浪狗儿的凄楚。
可惜小萤如今瞧出狗皮下的狰狞狼爪,装可怜那套便不大管用了。
不过这小子大约自知理亏,又或者自尊作祟,竟然一动不动,并没过来抢。
她懒管他的心思,将羊腿裹好,塞入怀中就走人了。
既然是买卖,讲究钱货两讫,何必走人情世故?她今天吃瘪不甚开心,他也甭想装可怜吃羊腿!
待出了荒殿,小萤躲在书房换好衣服,又在花园溜达一会,遇到侍卫牵引巡宫的犬,便将那羊腿掏出赏了。
那狗吃得高兴,冲着小萤感恩得直摇尾巴,还在小萤的脚边绕。
小萤摸着狗头叹了口气,方才也是气急了,原是不该这么小气。
明明是她告诉阿渊“患不知人”的道理,所以他防备着自己,有所隐瞒,也很正常。
毕竟她也有所隐瞒,并未告知他全情啊!
虽然没让他吃羊腿,他委托的事情却不得耽误。
小萤不能出宫传信,不过海叔却可以在出宫清洗夜香车时,花银子拜托京城店铺里相熟的伙计行事。
到了两日后,海叔委托的伙计雇了马车来到了秋暝山,
正值大雨倾盆,满山无人,本以为空走一趟,可往瀑布里倒着成坛美酒的人,天地间还真有那么一个。
伙计将信送到,而那人看了信后,也回了一封——信里的内容同样用了码,叫人看不懂。
据那伙计跟海叔描述回来说,遇到的是位戴着兜帽遮脸的老叟,看了那封信后,竟然大叫一声,抽剑砍断了瀑布潭边的一块大石。
这般功力可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
小萤听得挑了挑眉,首先想到的是那人会不会是阿渊的亲舅舅——叶重将军?
可是叶重新近班师回朝,人已到京城,每日酬客不断,还被陛下邀到宫中,压根没有出城,哪有空去秋瞑山啊!
她该做的已经做到,剩下的就看大皇子如何守诺,助她与阿兄相见了。
第二天清晨,她趁着宫人们还没起床,再回院子时,将那人回信递给大皇子,证明自己已经遵守承诺。
阿渊仔细看了那信,然后撕碎扔到了一旁自制的灶坑里烧掉。
他似乎早做好了准备,那破旧的衣服箱有几个已被踹碎,又转身回屋,取了个罐子,上面还淋了些助燃的油脂。
小萤好奇,问他哪来的油,他依旧言语简短:“鼠油……”
能从耗子身上积攒出这么多油,还真是个人才。
被囚禁整整十年,消磨时光的营生必定不少,阿渊积攒的家当,应该也只露了冰山一角。
再接下来,大皇子拿了一段有些发黑的木头,取了些干绒草,拿起棍子,便开始熟稔地钻木取火。
这一时半刻也冒不出火星子,不过看样子他应该常做,不一会就开始微微冒烟。
小萤赞许看了一会,便将之前从御膳房顺来的火折子递给疯子——还是这个省事些。
大皇子瞟了她一眼,并没有接受小萤好意,依旧固执摩挲火星。
看来那日夺了他的羊腿,这厮的怨气也很大。
小萤热脸贴了冷屁股,无奈靠在墙边耐着性子等他弄。
终于,一点火苗在他手中窜起,阿渊引燃了一根木板,顺着木箱爬上,来到墙边,将点燃的木板——扔向了隔壁院子。
宫中起火乃是大忌,宫中自有观火的燎台,查看四周烟火气。
而这浇了鼠油的木料点燃,自然发出乌黑的烟气,就算白天,也分外醒目,很快就会引来人的。
就在这时,隔壁的人应该刚刚晨起,惊恐发现院墙下的柴堆着火,自是慌乱。
有人看到了那疯皇子在扔甩火种时,疯皇子也不躲,自是趴在墙头嚣张怪笑。
隔壁住着大皇子并非秘密。宫里谁都知道他是疯子,杀人放火都很正常。
那跟皇后报信的侍卫长也看见了,自是有些慌乱,毕竟只有他知,皇后在这里藏匿着瘸腿的太子,万万不可被人发现。
一时间只能手忙脚乱地灭火,而几个侍卫则冲出院门,准备绕到囚禁疯子的院子,冲进去将他按住,免得他放火引来宫里的其他人。
就在院子里乱成一团,人都跑到墙边灭火的时候,闫小萤则从墙角处悄无声息落下,若狸猫般灵巧闪入内殿中。
凤栖原的腿伤还没有全好,平时也不许出屋,拄着拐正探窗往外看。
闪神功夫,身后就多了一个人。
凤栖原吓得刚想喊,却被那人及时捂嘴,又听到来者低声道:“太子莫怕,是我,小萤!”
凤栖原看到那张跟自己肖似的脸,顿时惊喜:“原来是你,怎的平白吓我?”
小萤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戏本子:“这是我闲时写的,正好送来与你打发时间。”
凤栖原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跟人这般投缘过。
母后是绝不会让他摆弄戏本子,小萤居然敢背着母后送给他,自是感动都来不及。
于是他喜不自胜想要打开戏本看。可是小萤却按住了他的手,低声问他:“……如果有机会,你愿不愿意出宫看看?”
凤栖原先是眼睛一亮,不一会目光暗沉下来:“我就算被父皇废了,也是皇子,这里就是我的家,父皇母后不准,我哪都去不了?”
小萤知道,他心里还当那蛇蝎皇后是亲生母亲,自己此时说出他身世秘密,只怕阿兄一时接受不了,反而坏事。
所以她只是诱惑贪玩的孩子般小声道:“我倒是有个机会,带你出宫见见世面,你玩够了,再回来就是。保证别人都发现不了。”
“真的?”这下凤栖原彻底心动了。
他这些日子一直被囚在宫里最冷僻的地方,连屋子都出去不得。听母后的意思,在他腿伤没有痊愈前,哪里都去不了。
可若小萤能带他出去玩玩,再趁母后发现前回来,那再好不过。至于小萤这般是否居心不良,全不在凤栖原的单纯考量内——她可是母后亲自找来的替身,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于是小萤附耳过来与他说时,他便频频点头,听得两眼放光。
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孩子,偶尔遇到这等跳脱常规的机会,如何能抵抗得了?
可当小萤附耳低语,细说着自己的打算时,那胆大的主意却让凤栖原听得心惊肉跳,连连摆手:“啊,这样啊!还……还是不了,若母后知道,非扒了孤的皮!”
小萤微微一笑,也不再劝服,只是绕到了凤栖原的身后,突然抬手,将凤栖原敲晕。
她方才跟阿兄说话的功夫,打量了屋内家私摆设,那床下是藏人的好去处。
当她刚将阿兄藏好,屋门就打开了,一个侍卫神色严峻走进来:“殿下,此处不安全,您需要马上搬离。”
显然他拿了闫小萤做太子,并没有察觉到已经换了人。
闫小萤隐在帷幔之后,侧脸而立,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一件斗蓬,穿戴好,掩上兜帽便拄着拐杖,跟着侍卫出去了。
许是怕方才的烟气引来旁人,这一院子的人连东西都没收,就前后夹着“太子”急急而去。
他们要去的是另一处荒僻宫殿,虽然沿着外宫墙前行,却正好经过一道沟渠,这道沟渠直通宫湖……
那前后侍卫只顾着查看周围有
没有人,并未太防范一瘸一拐的弱鸡太子。
以至于太子突然甩开搀扶的人跳入河渠时,他们都反应不过来。
待回神时,那太子居然顺着河渠钻过宫墙入了宫湖之中,若鲤鱼入水,翻动了几许水花,再无痕迹……
那天一连串的意外,惊得汤皇后起身时都微微打晃,恨不得手撕了那禀报的侍卫长。
“太子又不是鱼,什么叫了无踪迹,他就算淹死了也得有个尸身漂浮啊!”
第24章
侍卫慌忙回禀:“真的是了无痕迹,卑职派了两个熟识水性的下河渠去找,全无太子踪迹,后来又派人去了宫湖,也不见有人游水……若是太子遇难……大约得等些时间才能漂浮上来……”
汤皇后被他这话气得哽住,只抓起手边茶盏,狠狠砸向侍卫:“等太子的尸身漂浮,你们的坟头也该长草了!去!再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卫长被砸到额头也不敢躲,只能忍疼继续禀报:“只是……只是卑职派人下湖查看,发现湖下阻隔的铁栅栏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撬开了……只怕太子……只怕太子已经从荒殿游回内宫了!”
什么!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铁栅栏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跟凤栖原里应外合?
她强作镇定,命侍卫扩大搜索,在内宫的湖中秘密搜查。
待侍卫走后,皇后还是心绪难平,在厅堂里彷徨踱步。
凤栖原跟陛下一起在西海行宫住过,倒是会水。可他因为年幼时曾经受了大皇子的惊吓,差点溺毙,并不喜欢戏水一类。
这种一言不发突然跳入河渠的癫狂,压根就不是凤栖原的做派啊!
这般乖张行事,倒像……他那个一母同胞的家妹!
想到这,汤皇后猛然瞪大了眼,对宋媪高声道:“走,去储文殿!”
等到了储文殿,偷懒打盹的侍卫醒神,慌忙迎过来,却说太子还没起床。
而那鉴湖死丫头居然也睡得睡意深沉,怎么叫也不起来,最后还是宋媪用茶水泼醒的。
皇后现在心如油煎,无暇申斥下人,径自闯入宫中。
可一揭帷幔,却发现床榻空空。
汤皇后瞪眼转头,咬牙切齿地问:“太子……人呢!”
侍卫们也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刚刚被一碗凉水泼醒的鉴湖更是一脸惊慌,腿软跪地。
就在汤皇后准备下令搜宫时,一旁窗户边传来懒洋洋的声音:“母后想我了,怎么这么早来了?”
只见窗边伸出少年的脑袋——头发蓬乱,穿着一身素白绸缎便衫,咬着甜瓜笑嘻嘻地看人。
看着这慵懒模样,倒像是刚起床的光景。
汤皇后快步走到了少年跟前,看那吊儿郎当的德行便知眼前的是假货闫小萤。
她伸手摸向小女郎的头发,发丝干燥,衣服也是干的,并不像刚泅水的样子。
难道……那失心疯跳水的人,真是凤栖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