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大皇子,就算她一时失察,没有发现疯儿被下人虐待,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过!
总归没有饿死人,只推诿下人刁钻,刻薄了生病的主子,陛下难道还会因此罢黜她的后位吗?
想到这,皇后定下心神,举步入殿,先看了一眼闫小萤。
这个假货还算顶用,可是真正的凤栖原不知跑到哪里了,真是怕他突然出现在人前……
皇后不敢多想,连忙走过去拜见陛下。
淳德帝看着皇后,指了指门板上的阿渊道:“皇后就是这么为人母亲的?你看看大皇子都被磋磨成什么样子了?”
汤皇后正要解释是下人过错,她不过失查,却被商贵妃抢了话。
只见商贵妃眼中含泪,哽咽出列,跪在皇后的身边凄婉陈情。
“陛下,莫怪皇后娘娘,是臣妾之错!臣妾这几年时不时跟皇后提起,要不要将渊儿挪动进来,再寻个名医看看。可是娘娘大约被当年太子意外吓到了,怕他再误伤了宫里的皇子,难以下定主意。臣妾自觉为难皇后,便不再坚持。现在想想,是臣妾惫懒了,若是能多去外殿走动,那些下人们何至于如此磋磨大殿下!”
这话说得,皇后差点气哽在原地。
商氏惯会做人,这话听起来像是替她求情,实则是提醒皇上与在座诸位,她这个皇后跟大皇子有私怨!
她是因为大皇子当初差点害死太子,而怀恨在心,刻意派人报复薄待这疯儿!
可她当真是冤枉啊!那个大皇子不过是让陛下厌烦的杂种,自生自灭便好,她压根就懒得花心思去弄他啊!
皇后有苦难辨,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大骂贱人歹毒!
陛下却欣慰看了看商贵妃,知道爱妃是在这些老臣面前给自己解围。
毕竟后宫事务归皇后管辖,而亡妻生下的疯儿被薄待,乃妇人勾当,并非帝王心思!
这就是商氏比汤氏可人之处,关键时刻,总是机敏帮衬他一二!
淳德帝并不想因为这个疯儿耽误太久,他甚至都不想再见。
于是淳德帝便不轻不重地申斥了皇后,然后打算叫人将大皇子抬下,命人精心诊治就是了。
可有人却不肯善罢甘休,萧天养怎看不出皇帝在推卸责任,用个妇人顶锅?
第26章
想到这,萧天养抬头瞪目,厉声喊道:“凤启殊!你到底亏不亏心!展雪当年为了护你周全,只身带着二十几个亲兵,生生拖住敌寇百人大军,让你和先皇顺利转移。可她却被俘敌营,身受不堪!她对不起天地父母,对不起自己,却对得起你!她只留下这点骨血,如猫狗般扔在那荒殿里任人欺凌!你倒好,推个妇人出来,就能遮掩你的薄凉?什么九五之尊,万民之父!依我看,就是个屁!”
这话一出,满场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跪着的汤皇后也怒极喝道:“大胆!你一届草民居然敢直呼陛下名姓,还敢污蔑圣上!来人,还不将他拿下!”
侍卫涌上厅堂时,却被陛下挥手退下。
淳德帝太了解萧天养的性子,这位从年少时就是恣意妄为的剑侠做派,除了他的兄长萧九牧和先帝,谁都不放在眼中。
若不是为人太狂放,行事有些错乱不羁,他的武功修为其实远在兄长之上。
如今他在江湖中名声甚显,为人侠肝义胆,更是武林中徒孙众多的老前辈。
剑圣萧九牧辅佐先帝,功勋卓著,虽已离世却名头不坠。
这个混账弟弟,总归得了哥哥的名声庇佑,只要不谋反,可保一世平安!
淳德帝与他相识太久,也懒得跟这等狂放之辈计较言语得失。
“骂完了?对朕还有什么不满都一并骂出来!不过你要记住,朕纵对别人万般亏欠,也不欠你萧家老三!别仗着你兄长的功勋,就如此肆意妄为,朕能容你,法理也能容你?来人,还不将这老酒鬼搀下去解酒!”
陛下仁厚,给了萧老三台阶,以酒醉失态了事。
萧天养却不知领情,依旧起着性子,瞪眼道:“看哪个敢碰我,老子拧断他的脖子!”
说话间,老侠士两袖微微鼓起,下一刻就要将人震飞!
就在大殿闹得不可开交时,那一直躺着的疯子却艰难支撑坐起,低沉开口道:“都是儿臣的错,三爷爷,莫要责怪陛下和娘娘了。”
那低沉声音,带着磁性沉稳,条理清晰,并不像是狂躁癔症能说出来的话。
只见那大皇子努力撑起身子,跪在地上略显笨拙生疏地行着宫礼,对陛下道:“儿臣不知要见父皇,形容不整,还请父皇
恕罪……”
小萤在一旁默默看戏,看到此处暗自叹服:孺子可教,跟她学了几日拳脚,这演戏的功力也无师自通啊!
此时开口,还怪懂人情世故呢!
因为他若还不出声,他那不知收敛的三爷爷就要闯下大闹金銮殿的泼天大祸,而他这个始作俑者也不好收场了。
这位孙行者一路翻着跟头闯到这里,万万没有再被压回五指山的道理。
她有心跟这位卖个好,免得他使坏卖了自己,便选了个取巧的时机,抢先走上前,弯腰蹲下,拿了帕子替阿渊擦脸。
小萤一脸心疼地捏住男人的腕子:“大皇兄,您不认得我了?我是老四凤栖原啊!看看你这脸都是血,让我替皇兄擦擦吧……”
阿渊浓眉微锁,看着她似乎要开口说话。
小萤手疾眼快,一个帕子糊在大皇子的脸上,稍微用劲堵住他的嘴,眼眶红润道:“大皇兄,你在宫外的日子一定难极了。此番回来难得。若是父皇‘恩准’你留下,孤一定去时时看望照护好皇兄,替母后弥补过错。”
她特意在‘恩准’上加重语气,就是提醒这疯子:他闹了这么大的阵仗,可别搞乱主次。若敢掀她老底,就算他蹦出五指山,她也要将龟儿子给踹回去!
说话的功夫,小萤体贴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渍。
阿渊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也不反抗,只是任着小萤一下下将他的脸擦干净,还顺手替他将乱发拨开。
当大皇子再抬头时,满殿的人终于看清了这疯子的眉眼,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然后面面相觑,满堂静寂。
虽然他们以前也见过这孩子,那时他才三岁,因为无人照拂,被葛先生接去管教,平日也只有萧天养会去看他。
后来陛下跟着先帝入京,怕薄待前妻孤儿,落人口实,便派人将阿渊接了回来。
那时十二岁的孩子稚气未脱,脸蛋还是圆鼓着的,因为心有成见,谁都不大关注这孩子。
偶尔看到,也只觉得这孩子长得跟生母叶展雪有些像罢了。
可是现在十年已过,昔日幼童早就长成了二十有三的青年。
青年郎君的轮廓如雕石吹灰,褪去了幼儿稚嫩,终于棱角分明地显露出来。
这等俊美透着几分野性的模样,固然有他生母的影子,可更多的,却像极了陛下……
不对,与其说是像陛下,那眉目中的坚毅与先帝倒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年叶展雪被俘蒙羞,而且生产月份不对,让她腹中这点骨血存疑,诸位旧部老臣都知道旧事来龙去脉。
陛下不喜这孩子,他们不但不怪,还觉得难为陛下了。
可是现在,这阿渊的眉眼……不能说谎啊!
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他就是凤家不容置疑的血脉!
难道这么多年来,他们……都错待了这孩子?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竟是觉得命运弄人,想到故去王妃叶展雪临死前托孤的委曲求全,有些跟叶展雪交情莫逆的家眷竟然忍不住眼眶湿润。
那葛帝师的妻子孙氏更是猛地甩开了夫君一直拽着她的手,心疼地过去一把抱住大皇子,哽咽哭出了声音。
她与夫君一直膝下无所出,养育这孩子的几年里,视如己出。
只是当年无奈,先帝入宫承袭了大统,随后这孩子也被接入宫中,然后过不了多久,就传出他得了癔症的噩耗。
她让夫君去探听这孩子近况,可夫君每次都打岔过去,不肯详说。
若知他竟然是这般境遇,就是拼死也要去陛下那将这孩子讨回。
萧天养还在激动:“尔等个个功勋挂身,功成名就,可还记得当年助你们平步青云之人?可怜展雪早早含冤离世,留下的孩子无人问津,尔等却红光满面,俨然全忘了来时之路!”
谁都知道,他当年痴恋叶展雪,奈何二人虽然年龄相差不多,辈分却相隔甚大。
萧天养挂着叶展雪三师叔的名头,难得佳人期许。
叶氏嫁给凤启殊时,萧天养更是难过得半年内全白了头发,此后终身不娶。
叶展雪名声受辱,生下了月份不对血脉不清的孩儿时,萧天养心疼那孩子,甚至还收那孩子为徒,认真教了几年拳脚功夫。
只是他的兄长剑圣萧九牧后来被魏国的高手陈西范所杀,他立誓为兄长复仇,隐居山野,闭关修炼。
不过每年到了叶氏忌日时,萧天养倒是风雨无阻,总会去他跟叶展雪一同练功的秋瞑山上,用酒祭奠亡魂,再折返回去,却不曾想,今年来祭奠时,却收到了那孩子的密信,信中的军码,还都是当年他教给那孩子的!
众人的愧疚,因着萧大侠的这一句瞬间引燃,有几个女眷再忍不住,居然捂嘴呜咽哭出了声。
当年展雪也跟她们说过,说这孩子千真万确是陛下骨血。可是她们却觉得这话荒谬。
只因为王府的郎中笃定叶王妃早产,就算展雪说这孩子并非早产,而是足月生下,是被俘前就怀了的凤家骨肉,也无人肯信。
一直被遮掩的陈年丑事,突然揭开发霉的帘布,所谓的事实真相带着不堪的霉腐袭来,让人难以接受。
淳德帝没有说话,一代帝王喜怒不形于色,旁人也不知陛下此时悲喜,而鼓起的头穴和微微起伏的胸口,又发酵着什么。
他只是沉默看着那下跪为萧天养和皇后求情的阿渊,缓了好一会才嘶哑开口:“你……还认得他们吗?”
阿渊慢慢抬头了一圈殿堂上的人,开始与王府的旧识一一相认,那一声声“三叔”“二舅”叫得人心酸。
可是唯独到了他的亲舅舅叶将军那时,他冷漠越过,看也不看一眼。
叶重的面色也很精彩,无语地看着这个陛下肖似的青年,竟颓然坐下,仿佛支撑半生的信念坍塌……
小萤给大皇子擦干净脸,见他也没有揭开自己老底的意思,便缓了一口气,默默退到一旁看戏。
萧天养这时又来了精神。若是凤启殊不认这孩子,他认!这就是他和展雪的孩子,他要带回去养。
这种在大殿上往皇帝脑袋上猛扣绿冠的壮举,旷古难有!
淳德帝就算再仁德,也有些绷不住了。不过龙威震怒前,倒是有个人解了陛下的困窘。
“三叔,你闹够了吧!若我阿父还在,岂能纵你这般放肆?”
说话间,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从殿外走入,清雅的音量不大,却很有穿透力。
小萤循声看去,一见那女子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只因为这女子跟慕寒江长得实在太像了,慕寒江的清雅气质与这女子乃是一脉相承,看年龄,应该是他的母亲安庆公主了。
果然,慕寒江走了过去,低声唤着母亲。
萧天养天不怕地不怕,可对兄长的孤女,却狠厉不起来,被侄女申斥,终于讪讪闭嘴。
安庆公主先是为自己的叔叔向陛下请罪,然后看向了大皇子接道:“阿渊这孩子的遭遇,我在殿外听人说了,还是将他先接下去诊治吧。三叔,你也不要再闹,免得延误阿渊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