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公出宫时,心里不快到了极点,再次觉得这凤栖原终究是扶不起的烂泥,竟不知外祖师是他最后靠山。
只盼着嫡孙女争气,早日生出个合格的王位继承人。
……
出发的那日,一出城门,小萤就有些归心似箭,干脆都不坐马车了,而是要了匹马,骑在马背上策马扬鞭,跑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据太子说,那日他似乎感应父皇遇险,情急下策马去追赶父皇,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竟然领悟了骑马诀窍。
可是纤柳少年在马背颠簸的样子,也是让人心悬,害得腾阁老担心地从马车里探出头喊:“太子殿下,这又不是猎场,你跑那么快干嘛啊!”
在马背上的少年笑着回头,高喊:“在宫里憋闷得慌,好不容易出来,阁老,允孤先撒个欢啊!”
说着她也不管身后的队伍,继续策马前行。
迎面拂风的感觉甚好。
将身后的人甩开之后,小萤终于可以痛快地呼吸。
此番出行,都是阁老的幕僚,个个都是实干持重之臣,心思都扑在政务上,压根不会关注她这个闲人太子。
好不容易甩脱了凤渊和慕寒江两个烦人精,竟然有如释重负之感。
如此一来,她也不必再时时警醒,莫要被人看出破绽。
待骑马来到一处高坡上时,小萤回头眺望远处车队,然后走到一棵树下。
看着那茂密枝干,小萤起了玩心,伸手跳跃,几下子爬上了树,居高临下靠坐在树杈上,想要休息一会再想想接下来的行程。
可就在这时,斜刺里突然袭来一物。
小萤来不及闪躲,只能挥袖遮挡,没想到砸来的却是颗半熟的山果。
她诧异低头,却发现一身黑色劲装的高大男子,正挎着宝剑,眉目英挺立在树下。
“凤渊?你……怎么跑这来了?”
凤渊伸展长臂,单手使劲,几下就跃上了树,坐在了小萤旁边,很是淡然:“忘了跟你说,陛下命我为卫将军,前往鼎山附近军营助阵,所以正好可以跟你一路。”
什么?小萤渐渐瞪大了眼,突然明白他当初安排那头壮熊冲击猎场的目的。
也许他破除卜卦谣言只是顺带的,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向淳德帝彰显他这个大奉皇长子的本事!
只是领兵并非儿戏,虽然卫将军官职不高,淳德帝为何轻易允诺给这么一个疯子?
凤渊倒是答疑解了惑:“我跟父皇说,前些日子异常烦闷,去猎场时杀了些猎物才快活些。尤其是杀死那头熊时,见了血,整个人都舒服极了。或许我患的是弑杀之症,既然如此,不如将我派往个能任意厮杀的地方。”
淳德帝如今对凤渊满怀愧疚,就算他真的发疯在宫里杀个人,应该都能谅解抹平。
既然武艺高超,拥有神力的儿子开口说出隐疾,要求去前线泄一泄邪火,为国效力平叛,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小萤可真是有些佩服凤渊了。
他说得轻松,可这种抹黑自己的行径绝非普通人能做出的。
佩服之余,她忍不住问:“你这么做,值得吗?”
他若如此,分明是要走悍将皇子“李元霸”的路数。
这等心智有缺的悍将,对于上位者来说固然勇猛无害,安心可用,但也
从此彻底自绝了问鼎皇权之路。
聪慧如他,不会想不到这点吧?
最让小萤闹心的却是,牵引阿兄的绳索就在这疯子手里。
本以为他会留在京城皇宫,自己正好去江浙行事。
不曾想,他早就布好棋局,精准判定每一步,居然就这么如影随形地跟来,自己压根甩脱不得……
想到这,小萤的眼里隐隐冒火,看着凤渊的眼神也有些不善。
凤渊似乎也觉察到了四弟的不爽快,倒是宽慰了她:“除了应允过我的,你想做什么自去做,我不太管闲事的。”
小萤如今对这位说的话,是一个字都不信。
虽然不知他要打什么算盘,但表面功夫总要做做,便是言不由衷地谢过大皇兄的体贴,顺便将他方才扔过来的果在衣服上擦擦,便咬了一口。
我去!真酸!他是从哪里摘的野山果?
小萤酸得眼睛都睁不开,顺手将果子扔了出去,却被凤渊伸手接住,然后坦然自若地吃起来。
看他大口咀嚼的样子,小萤忍不住酸得皱眉。
“喂,你自己摘的果,也需要人给你试毒?再说这么酸,你也吃得下?”
凤渊几口就将那果子连核吃完,然后闭目靠在身后的枝丫上,似乎惬意地感受着拂面清风。
郎君侧脸俊美如雕,此时被树冠斑驳的光阴笼罩,挺直的鼻梁,剑眉斜飞,长而弯翘的睫毛微微跳动,竟然莫名有些岁月静好的安懒。
小萤一时想,这果于别人可能是不堪酸涩,可对他而言却是十年里不曾碰触的滋味,又何必嘲讽他呢?
想到这,她习惯性地搂住凤渊的肩膀,拍了拍道:“等到了江浙,我带你吃些真正的好吃的,民间滋味才最真,你们宫里的那些,除了食材稀罕点,都是糊弄傻子的!”
待她说完,才想起自己的举动不妥。
眼前这位可不是被她能唬住的皇兄,这么大大咧咧就不太妥了。
可还没来得及撒手,凤渊已经睁眼转头看她,表情有些微妙。
小萤讪讪而笑,赶紧撤手起身跳下了大树:“走吧,大皇兄,一会后面的人就要撵上来了。”
凤渊看了一会小萤纤细的背影,这才起身大步跟上。
慕寒江策马来到山下时,看到的正好是一高一矮,有说有笑下山的情形。
小萤看到慕家郎君一身白衣立在马上,脸都要笑僵了:“慕公子……你怎么也‘路过’这里了?”
慕寒江下马向两位皇子问安后,淡定道:“孟贼叛军被困鼎山,陛下命臣前往支援,去陈将军麾下做个督军祭酒……顺带替陛下照拂好大殿下。”
小萤听明白了,这位又要去剿匪的帐下当军师冒坏水去了,顺带还要当奶妈子帮着陛下看住疯魔弑杀的大皇子。
慕公子的差事还挺冗杂繁重的。
想到这,闫小萤同情地拍了拍慕卿肩膀,正待说话,一个野果正砸手背。
小萤扭头怒瞪凤渊:“你干嘛!”
凤渊面色如常道:“手脏,别污了别人的衣。”
小萤一看,哎呦抱歉,她刚刚爬完树的手印子还真的印在了慕公子雪白的肩膀上。
于是小萤笑嘻嘻提醒慕公子,这出门在外赶路,可不兴清风明月那一套,还是让小厮寻些深色衣服穿。
慕寒江有些无奈地看着肩头手印,谢过太子殿下的提醒。
待腾阁老的马车赶到,老头急得不用人扶,自己颤颤巍巍跳下车去劝谏太子:“殿下,你可不能如此撒欢,此处不比宫内,你总是撇下侍从这么一人偷跑,若是真出了差池,老朽全家都垫赔不起啊!”
慕寒江伸手扶起了腾阁老,笑着宽慰,只说他既然来了,便有暗卫随护左右,不会让二位殿下出危险的。
闫小萤听得又想叹气,自觉身旁哼哈二将,虾兵蟹将全都凑齐,自此彻底绝了到江浙去找阿兄的心思。
凤渊还是不太爱跟慕寒江说话的样子,见他来了,便翻身骑马先行一步了。
小萤并不想当着慕寒江的面上马,将马缰绳甩给了赶过来的尽忠,想要回马车上坐坐。
慕寒江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不动声色打量着。小萤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正好与慕寒江的目光相撞。
慕卿想要调开目光却也来不及了,索性坦然看着太子,微微一笑,再恭谨低下头来。
小萤也笑着上了马车,随即收住了笑。
那慕寒江探究的目光也太过意味深长了,他难道也跟凤渊一样,察觉出了自己的破绽?
想到这,她挥手叫来尽忠:“这几日,有没有人再去皇后宫中探望?”
因为淳德帝终于体恤太子,给了太子应有的排场。
闫小萤的手头也宽裕了很多,第一件事,就是派尽忠使银子,收买了凤鸣殿的一个侍卫。
若是慕寒江或者什么人再去刺探汤氏,她也不至于被动。
尽忠小声道:“小的问过了,这几日并无旁人去看,不过……不过慕府的安庆公主曾托人给皇后娘娘送去了一本经。”
小萤微微皱眉:“什么经?”
尽忠摇了摇头:“那侍卫也不知,只是皇后娘娘只用了一晚就看完了。第二日,安庆公主又着人将经取走了。”
闫小萤重新坐回马车,无奈叹了口气。
当初在军营外的死遁失败,竟是有这么多的无穷后患。
她敢笃定,那本经,绝对是慕寒江以他母亲的名义送去的。
汤氏如今被陛下厌弃,又被汤家摒弃,俨然是逼入穷巷的疯狗。就是不知她会不会视昔日的仇敌慕寒江为救命稻草?
小萤向来有着随遇而安的心大,就此想了一遭后,便开始闭眼,准备狠狠睡上一觉。
一路马车摇晃,甚是催眠,就这般走了两日,待陆路走尽,便转了水路。
小萤自从上了船,便开始脸色发白,有些坐立不安。
鉴湖也有些着急,这位假太子到底是个女郎,平日倒是装得毫无瑕疵。
可女郎家每月要来的那次却避无可避。
结果这次,偏巧在船上到了日子。
虽然鉴湖贴心,事先给小萤准备了草木灰布袋子,可入夜停泊之处,都是洲汀上的荒野营帐,空间有限,需得两三人共住。
如此就难为了闫小萤,该是如何遮掩不便?万一漏了红,岂不是让人看出端倪?
小萤也怕这个,她小时受过寒凉,每次来时都会疼得要命。
结果这夜因为算错路程,加上起雾的天气,错过了歇宿地,只能停在洲上歇宿,此地靠水,寒气更甚。
所以分帐篷的时候,她一直捂着肚子蔫蔫的,不客气道:“孤想独睡一间帐。”
腾阁老无奈道:“殿下,出门在外,讲究不得太多。您看那些侍卫,侍女都无帐可睡,需得幕天席地,要不您跟大殿下挤一挤?若是能挤得下,慕公子也可同住。”
他们三个是年轻的郎君,自然不愿意跟老头幕僚们一起挤。
出门在外,顾不得身份,三个小的分在一处,也是合情合理。
慕寒江瞟了凤渊一眼,轻笑拒绝,表示不敢与二位殿下同寝,他跟诸位大人挤一挤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