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凤渊身边,高大的男人特意下了马,伸出大掌准备接小萤的平安绳。
粗粗的一大把,人人有份,偏到了凤渊那时,一根不剩。
看到凤渊伸出来的手,小萤笑着抱拳:“大殿下尊贵,想来也瞧不上这等粗糙之物,唯祝大殿下旗开得胜,建功立业!”
被如此差别对待,凤渊慢慢收回了手,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那眼眸原先亮闪期待的光渐渐沉寂。他沉默看着从面前走过的女郎,转身拉住缰绳,长腿一跃上马。
然后郎君策马,一路当先,率着着一众亲随,绝尘而去。
而义父他们也纷纷策马追随,小萤立在园子门口,望着山下盘旋的远路,直到马蹄烟尘散。
这种望夫崖般送行远眺的感觉,自她十五岁时,便不再有过,感觉……还是那么讨厌!
待转身时,小萤发现凤渊随侍的黑衣大汉们正立在她的身后。
看来凤渊很是不放心自己,又找了这么多身怀绝技的高手,做了她的典狱官。
小萤撇嘴笑了一下,提起裙摆转身回了园子。
再说临川那边,战事一触即发。
罗镇请求陈家军增兵未果,只凭一己之力固守临川。
魏国兵马在城外攻打了一天一夜,眼看无法速速攻下城池,还真如闫小萤之前预料的那般,打起了鬼主意派人前往水坝,想要引水淹城。
可惜派去的魏军在去往水坝的途中,居然遭遇了当地“盗匪”的突袭。
层层陷阱地刺,让兵马寸步难行。
那帮子山匪巧妙借了地形优势,放冷箭,设埋伏,下铁刺梨子,种种诡道,打得他们上不得水坝。
如此拖延,又是一天过去。
如此三天三夜,飞鸽传信不停,往来临川各地。
罗镇将军不负所托,生生拖出了魏国攻城大军。
而坐快船如期而至的董定能将军,率军绕后,奇袭凤尾坡。
就此趁着凤尾坡空虚,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改了凤尾坡城墙旗帜。
攻打临川的魏军察觉不妙,顾不得攻城,急忙撤退,却再无退路。
因为大奉的主力已至,救太子心切的大皇子与董将军汇合,从中切断,分而杀之,杀得逃跑魏军片甲不留。
至于大皇子更是骁勇善战,充了董定能的急先锋,追敌千里,犹如无人之境……
大奉王师杀敌千里,光复凤尾坡,并且成功解救“太子”归来的消息也传开了。
义父他们从临川归来的那晚,下起了小雨。
小萤撑着一把油纸伞立在听心园外眺望许久。
终于在稀疏雨丝里,她踮脚望到了一队车马。
义父纵马跑在最前面,饱经沧桑的脸露出了许久未曾见过的一丝笑意。
小萤知道,这是铮铮男儿保家卫国,痛饮胡血的畅意。
这七年来,她好久没从义父的脸上看过这样的笑了。
以前每次成功甩掉官府兵差的追捕时,义父也没这般笑过……
也许凤渊说得对,对于昂扬男儿来说,舍身奔赴死局,总好过蝇营狗苟地躲藏度日……
看来不必问了,他们一场临川保卫战打得自是不错。
小萤笑着迎了上去,迎接将士凯旋。
此番固守水坝,孟准他们使用的是小萤事先规划好的计谋:利用占据的优势地形,陷阱地刺,铁网埋伏,皆设在了要紧处。又用鱼线来串联在成片树枝上,稍微牵引,行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阵仗。
让敌军不知四周山野埋伏了多少人,果然就这么连打带吓,将那队破坏水坝的魏军逼退了。
可是跟他们寒暄之后,却并不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小萤状似不经意地问义父:“大殿下没有同你们一起回来?”
孟准卸了盔甲,听小萤问起,手略顿了顿,:“那位大殿下在凤尾坡都杀疯了,听说受了伤,应该一时回不来了。”
小萤微皱了一下眉:“哪里受伤?”
孟准也说不清楚,毕竟他们是在水坝一线阻拦魏军,而凤渊则是跟董定能将军拦截从临川撤退的魏军,又杀入魏国境内,去追那逃跑的主帅古治。
孟准只是听传信的令兵说了一嘴,这才跟小萤提了提的。
如今孟准的义军被编入了罗镇的军营里,其他的弟兄们还在临川清点收缴的物资。
孟准也是担心小萤,这才带了几个亲信赶回来看看她,再趁着凤渊不在,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不过小萤提起了大皇子,孟准还是要多说几句:“那位大皇子虽然愿意出手相助,洗脱我们的冤情,不过其人……有些弑杀甚重,城府又甚深,你与他打交道时,还是要多留神啊!”
关于凤渊斩杀魏国名将古治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大小军营。
据说凤渊一路从马凤尾坡追入魏国境内百里,将古治的坐骑射杀,使其跌落马下,剥其战甲,披散发髻,拖行一路,然后挥刀虐杀,刀刀见骨,血染全身,最后才将其首级悬于城上。
虽然是两军交战,不可留存慈悲心。
可这般行径在守礼法的大奉人看来,就实在有些暴虐,坐实了这位皇子天性癫狂嗜血的传闻。
孟准一时想到,那位皇子在擒拿小萤那一夜,势在必得的阴冷气势,总是替小萤有些担忧。
“大皇子其人,你要敬,却也要远之,不可言语开罪,处处要加小心。”
古治?小萤在陈诺的嘴里听过这名字。若是当年俘虏羞辱过叶展雪的那个。
凤渊如此反常,倒也不足
为奇。
那是凤渊的梦魇心结,积压了二十余年的毒恨,需用鲜血才能为他阿母洗刷掉的沉疴耻辱……
不过这事关大皇子母亲的名节。小萤不好告知义父,只是笑着宽慰他,如今他们不过跟大皇子各取所需,就此转移了话题。
虽然孟家军战功已立,但是能不能诏安,却要看圣意,不管怎样,江浙战事之后,义父总归是要回京的。
小萤带着义父阿爹他们回了饭厅吃饭,又聊了聊。
守了那么久的水坝,义父他们自也是累了,匆匆洗漱,又吃完饭,就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小萤看着屋外雨丝变得稠密,终于拿起伞朝着马厩那走了走。
“女郎,要往何处去?”就在她往听心园外走时,一个大汉走过来,低声问她。
小萤看着他黝黑的大掌,认出他就是那日一人撂倒了陈诺的高手。
这样的掌,应该练就了铁砂掌一类的外练功夫。
凤渊当真是怕她这人质跑了,竟然留下这么一位高手看着她。
小萤也是无聊,想着试探试探,说自己想要骑马出去走走。
没想到那人并未阻拦,还喊人套车,然后对小萤道:“雨天路滑,女郎还是坐车稳妥些。”
小萤问他叫什么,他说叫沈净。
“你们公子准我出园?”
“公子吩咐,只要在下护住女郎的安全,女郎去哪都可。”
原来如此,凤渊倒是心大,留下她为质,却并未限制她出入自由啊!倒是她多心了。
小萤笑了笑:“走,去临川大营!”
沈净便让马夫驾车,可是还没走出去太远,小萤又忽然喊停:“算了,雨太大,路不好走,还是不去了。”
沈净听了也不多话,又让马夫将车驾了回来。
小萤下了车后,并没回转自己的房间,而是踩着木屐,撑着伞在花园漫无目的,走走停停。
她发现自己方才听闻凤渊受伤,居然想亲自去军营探一探他。
可是她顶着这张太子的脸,如何能去那等人眼繁杂的地方?
况且大营里总归是有郎中,若受些伤,也会有人照拂。
不过想到临行前,凤渊因为没有收到那平安绳时,沉默而略带委屈的脸。小萤难得迷信地想:会不会就是因为少了那一根,所以凤渊才会受伤?
如此荒诞而自作多情的想法,自然得用雨水浇一浇,看看能不能将蠢念头浇灭。
此时雨打芭蕉,连院子的花丛也被打得东倒西歪。
其中一株浸雪兰花已经淹没在水坑里了。
小萤顺手拿了木棍,一点点拨开泥土,将积水引走。
这时,雨水愈加大,她转身想着回屋休息。木屐变得有些打滑,小萤一个趔趄,一只脚便滑了出来,踩到了泥水坑里。
就在她想重新穿回鞋子时,却有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稳稳握住了女郎纤细脚踝。
小萤惊诧发现,那个本该在凤尾坡的郎君,一身铠甲,从容半跪,单手托起她的脚,亦如初来听心园时那般。
只是这次,他满身战甲,并无帕子,便扯了自己战甲内衬衣襟给她擦拭脚下的污泥。
可惜衣襟亦吸饱了血和雨水,如此擦拭,莹白的脚背都沾染了点点血痕。
男人蹙眉,放开衣襟,伸手去撩一旁水坑积攒的雨水,想要将那精致的小脚冲刷干净。
可小萤却用力将脚收回,径自穿上鞋履,抿了抿嘴道:“大殿下,您回来了!”
凤渊慢慢起身,高大的身影如高山笼住了小萤的娇俏,身上浸染的沙场气息也在雨雾里蒸腾袭来。
小萤定神,努力举着手里的油伞到凤渊头顶,可惜凤渊太高,她举得有些吃力。
“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没在军营里将养?要不要紧?”
凤渊接过了伞,举到女郎的头顶,掩在血污的眉眼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说过的,战事结束就马上回来,不要让留着的人担心……”
小萤的确说了,不过却是冲着义父他们讲的,并非叮嘱凤渊。
若换个时候,也许她还会大声调侃凤渊的自作多情。
可是眼下,看着这个满眼疲意,满身血污雨水,连夜冒雨归来的郎君,小萤只是轻声道:“累了吧,先去沐浴洗一洗,我让厨娘为你准备些热汤饭吃。”
说完,她转身想走,可是凤渊却伸手拉着她腕,似乎不想她离开。
“好了,你若不想吃饭,我去拿药,你洗完澡,我给你上药。”小萤许久没用这般哄孩子的语气跟凤渊柔声说过话了。
以前在荒殿时,她倒是常常如此对阿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