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窈的纠结与犹豫,落在崔循眼中,悉数成了笑意。
他为人自持,无论喜怒,都会有意收敛情绪,少有这般外露的时候。
清隽的样貌更添三分侬丽。
萧窈舔了舔泛干的下唇,想起来自己这大半日还未饮过水,指尖才触及案上的瓷盏,就被崔循攥着手腕捉了回来。
萧窈疑惑:“做什么?”
崔循未答,不疾不徐饮了口茶水,复又轻轻托起她下颌,借着亲吻喂给她。
萧窈猝不及防,咽了一半,有温热的茶水从唇齿间溢出。
崔循却未就此退开,吻得愈深,直至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才终于分开些:“此去湘州,不知要耗上多久才能再见。”
耳鬓厮磨所带来的慰藉转瞬即逝。
萧窈伏在他怀中,将自己手中能调用的人脉又过了一遍,试图再想出旁的破局之法来。
崔循看出她在琢磨什么。慢条斯理抚过萧窈的脊骨,似安抚,又似撩拨。
“卿卿,我是你手中最为锋利的兵刃。”
“你合该用我才对。”
第121章
如崔循所言, 管越溪的布置没能拖延几日。
江夏王本就耗尽耐性,有意动手。
陈恕又得了湘州信众的消息,知晏游在池岭后便没露过面, 军中事务由副将代管, 便料想那封信上的内容不过虚张声势。
自此一拍即合, 江夏王麾下兵马与天师道信众直扑湘州而去。
消息传到建邺,是夜, 各家的烛火都比以往熄得晚了许多。
人心浮动。
谁都知道, 湘州一旦失守, 再无牵制, 大军便会直指京都。虽说如今局势尚不明晰, 但有备无患, 多留条后路总没坏处。
何况自立了太子后, 萧霁临朝, 并未如何优待士族,反而多有偏袒寒门子弟之意。加之被萧窈屡次拿捏过, 虽碍于崔氏不好轻举妄动,但心中难免有怨言。
如今关上门合计,心思便活络起来。
想着若换江夏王来,兴许也不会比眼下这等境况更差。
于大多士族而言,那个位置由谁来坐并不打紧, 毕竟这些年也没少变动。
流水的皇帝, 铁打的世家。
次日朝会,天才蒙蒙亮, 朝臣们已经在宫门外等候。
私底下那点盘算此时自不能提起, 相熟之人聚于一处,聊起昨夜传来的消息, 含蓄而内敛。
“湘州境况,潮生应当也有耳闻。”顾阶踱至谢昭身侧,借熹微的晨光打量他的神情,试图看出些端倪,“听闻晏将军此前遇刺,重伤昏迷。若当真如此,只怕湘州不妙。”
这是陈恕令信众传开的消息。
晏游无疑是湘州的主心骨,如今强敌来势汹汹,他无法站出来主持大局,难免有损士气。
若是副将输上两场,只怕军心也要涣散。
谢昭淡淡道:“我不通战事。究竟如何,还是等军情奏报,未必就坏到这般境地。”
顾阶“啧”了声:“你我之间,还要用这等托词来糊弄不成?”
两人相识多年,私交甚笃,说话本不必有太多避讳。
谢昭意味深长瞥他一眼:“你先有意试探,反倒打一耙,怪到我身上来了。”
顾阶抬手蹭过鼻尖,不大自在地咳了声,压低声音道:“同我说句实话,晏游究竟是否如传言那般,重伤难治。”
谢昭是太子近臣,知晓的内情自然更多些。
他未答,只不动声色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少装傻充愣,”顾阶端正神色,“难不成,谢氏就当真不曾想过留条后路?”
江夏的书信还在各家书房隐秘处藏着,便是谢家,当初也不曾将话说死,彻底回绝拉拢。
他将话挑明,谢昭也不再回避:“族中几位叔父兴许另有打算,然我自己,的确不曾想要什么后路。”
顾阶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不由皱眉。
“纵使晏将军真有不测,也没到兵败如山倒的地步,何况还有崔琢玉在。”谢昭平静道,“你如何不知他的手段?”
当年建邺城中,与崔循年龄相仿的世家子弟或多或少都被自家长辈念叨过,顾阶自然也没有幸免。
他与崔循谈不上有何私交,但这些年是一路看过来的。看着这位从时人交口称赞的少年,逐渐成为说一不二的权臣,再非同龄人所能及。
顾阶沉默片刻,缓缓道:“须知此一时彼一时。”
昔年崔循与桓大将军联手大败叛贼,自战乱中脱颖而出,诚然是因他有能耐,却也有运势站在他那边的缘故。
现下少了桓氏这个助力,又会如何?
说到底,如今士族中崔氏独大,又与皇室绑得这样紧密,已经到了各家忌惮的地步。
便有人盘算着,若江夏王能拿下湘州奠定胜势,待到兵临建邺之际,里应外合,未必不能除去崔循。
根深蒂固的王氏尚不能长盛不衰,崔氏如何不能被取而代之?
直至朝会开始,萧霁露面,各怀心思的朝臣们才陆续收回思绪,观望太子要如何处置这棘手的麻烦,又要遣谁去接受湘州这个烂摊子。
只是谁也没能料到,萧霁压根不曾询问朝臣意见,甚至不曾犹豫,直截了当宣布崔循领兵赶赴湘州。
众皆哗然。
震惊之余面面相觑。
直至崔循平静上前接旨,有人这才回过神,自己方才竟没有听错。
崔氏这位金尊玉贵的长公子竟要离开建邺,去往湘州!
顾阶来时还想过,今日说不准能见着崔循犹豫为难的模样,猝不及防等来这么个消息,心绪波澜起伏。
待到朝会散去,迫不及待又寻了谢昭。
直截了当问道:“你早知崔琢玉要领兵出征?”
“我不知。”谢昭抚过衣袖,极轻地笑了声,“不过揣测罢了。”
顾阶仍对此感到难以置信:“你为何认为,他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崔琢玉若是瞻前顾后,犹疑怯懦之人,当年不可能力挽狂澜,也难走到今日。”
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顾阶欲言又止。
谢昭叹了口气,劝道:“收了那些不宜有的心思吧。”
纵此一时彼一时,可崔循依旧是崔循。
非凡庸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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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惊诧之余,也难免好奇,崔翁如何会允准自家这根
顶梁柱接下此事?
就连萧窈也认为说服这位没那么容易,崔循往别院见崔翁时,她还曾谨慎问过,要不要传医师一同过去,候在院外。
若老爷子真气出个好歹,也好及时看诊。
崔循被她这奇想噎住,抽了抽唇角,像是想回绝,但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好在并没派上用场。
萧窈不知崔循是如何劝说的,但估摸着他在别院停留的时辰,应是没费太多口舌。
山房这边不似往日那般安静,仆役们进进出出,忙着收拾行李。
有柏月这些伺候多年的仆役在,能将行李准备得井井有条,原本用不着萧窈亲自动手。但她看了片刻,只觉心中莫名有些空,便也想要做些什么。
崔循归来时,她正在窗边的榻上整理衣物。
萧窈自己的衣裳首饰都是翠微收拾的,她没做过这样的事,举手投足间透着生疏。
玉簪绾起的发髻松了些,有发丝散下,慵懒而随意。
只是崔循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萧窈听出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支使道:“快来帮我。”
“翠微她们收拾我的衣裳时,总能叠的平整妥帖,”萧窈轻轻抚平衣褶,毫不讲理地抱怨,“必是你的衣物有问题,才害得我折腾这么久,也没叠好几件。”
崔循笑道:“是。”
说着攥了她的手,拉入怀中:“卿卿这样劳累,还是稍作歇息,交给柏月他们来做。”
萧窈将下巴抵在他肩上,东拉西扯说着些闲话,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你要离开了。”
两人自成亲后,好过恼过,但从未有过这样遥远而漫长的分别。
崔循承诺:“我会尽快回来的。”
萧窈摇头,正经道:“该如何便如何,不必急切。我也会谨慎处事,料理好建邺这边的事务,你无需担忧。”
两人就此聊起正事,直到夜色渐浓,才终于止住。
床帐放下,将微弱的烛光隔绝在外。
萧窈贴近些,在他唇角亲了下:“早些睡……”
话音未落,便被扣着腰肢压在身下。
萧窈仰头看着再熟悉不过的轮廓,小声提醒:“你明日一早就要启程。”
崔循“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