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她二人继续反思,忙岔开话题,问青禾:“你怀中抱着些什么?”
“是崔少卿身边人送来的,说是些补品。”青禾将怀中堆叠的锦盒放在案上,随手打开一盒,看清后呆愣在原处,一时竟没能说得上话。
翠微疑惑:“怎么了?”
青禾将锦盒捧到她面前,语气震惊:“这样成色的老参,须得多少银钱才能买到?”
翠微看后,也愣住了。
青禾又打开剩下的锦盒,只见雪莲、虫草、鹿茸……皆是些极为名贵的补品。其中有些一看就是极为珍贵,有价无市。
萧窈怀中抱着锦被,由衷道:“我只是风寒,不是什么重病绝症吧?”
翠微哭笑不得,原本的震惊倒是有所缓解,令青禾将这些补品妥当收起来,复又替萧窈将锦被掖好。
“早就听小六提过,崔氏底蕴深厚,陆氏则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贵人家,果然如此。”青禾不由得感慨,“这么些名贵的药材,说送就送。”
翠微摇头:“纵是泼天富贵,也没有这样送的道理。”
她想起早些时候捕捉到的异样,沉吟片刻,柔声问萧窈:“公主可知晓其中缘由?”
萧窈卧在绵软的锦被中,遮了半张脸,只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露在外头,无辜地眨了眨。
有些事情,她虽敢做,但不大好令翠微知晓。
譬如她和崔循之间的胡闹。若是叫长公主知晓,左不过笑她几句,可若翠微得知,怕是会惴惴不安。
再者,萧窈自己也没想到。
明明先前崔循还是一副冷淡得要命,仿佛不认识她的模样,她自己也没想再刻意做什么,只是神志不清抱怨几句……
他就送这么些药材过来。
见翠微还欲再问,萧窈将锦被扯得更高了些,软声道:“我困了。”
翠微无奈一笑,哄她:“已叫人熬了粥备着,还有公主一向喜欢的糕点、小菜。用过饭,再服一帖药,才好睡觉。”
萧窈这才松了口气,欣然应下。
这场春雨断断续续下了两日,萧窈忍着苦接连喝了几顿药,病情才算有所起色。不再发热,说话时的声音虽还未恢复如常,
但没什么大碍。
学宫这边住着到底不如行宫方便。
翠微见天气放晴,便打算令人收拾物什,搬回去住。
可萧窈没答应。
她披着大氅在廊下闲坐,看着随水流下的梨花,自言自语道:“过两日便是上巳,学宫会有雅集,不止各家子弟会来,女郎们亦有聚会。”
翠微不解:“从行宫到这边,费不了多大功夫。”
“不一样。”萧窈话锋一转,笑道,“说起来,我也有段时日未曾见过王四娘子了吧。”
第035章
上巳日天朗气清, 风和日丽。
蒲柳翠绿如洗,桃杏花团锦簇,蜂蝶环绕。
萧窈晨起忍着苦意喝了最后一帖药, 含着颗蜜饯对镜坐了, 由着翠微帮她梳妆。
身上穿的是颜色极为鲜嫩的锦绣粉裙, 罩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观之如桃花, 又恍若云霞。
她相貌本就生得精致。
平素犯懒时不耐烦用脂粉, 依旧清丽动人;而今经过翠微巧手修饰, 描眉画眼, 抿了唇脂, 便显得十分妍丽。
翠微又将燕支调开, 取了支羊毫细笔, 轻轻地在她眉心描了花钿。
青禾捧场:“公主这般装扮, 看起来比窗外的花都要娇艳,纵是建邺城中的女郎都来了, 也没人比得过。”
翠微颔首认同,收起胭脂等物后,又笑道:“我原以为,公主不喜这样的场合,怕是未必情愿出席。”
萧窈咬了口蜜饯, 促狭道:“想到兴许有人会因此不大高兴, 我便高兴了。”
先前在王氏金阙,她曾见诸多女郎们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王滢, 后来种种, 也足够摸清此人的脾性好恶。
上巳雅集这样一年一度的重要场合,王滢不会缺席。
青禾扶她起身, 细致地打理了衣摆。
萧窈难得在腰间佩了禁步,环佩压着柔顺的衣摆,连带着走路的步子都收敛些,施施然,透着几分娴静。
她抱着书稿往学宫官廨去时,时辰尚早,但陆陆续续已有人至此。
冷冷清清的学宫难得有这样热闹的时候。
四下皆有仆役相侯,为前来赴雅集的宾客们引路,错落的花枝间,时有笑语声传来。
或是称赞风景清幽雅致,或是品评各处匾额题字。
萧窈对学宫各处的路径已极为熟悉,挑了条僻静的小路,绕来知春堂。
学宫上下的官吏们虽已陆续定下,但还有许多事宜未定,学宫尚未正式开启,他们也大都还未搬来。
倒是谢昭时常在此。
他处理公务的屋舍外刻着“知春”二字,另一侧则是崔循的屋舍,刻着“玄同”。
崔循自然不在。知春堂门窗敞着,有琴声传出。
萧窈在院中听了会儿,待到曲终,这才进门:“我猜你应当在此,果然没错。”
谢昭待人处事堪称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
但相处得时日久了,萧窈渐渐看出来,他实则并没多喜欢那些宴饮,尤其是需要带着琴去,以表重视的场合。
譬如今日。
以他如今的声名,哪怕信手一曲,依旧能赢得交口称赞。可众人与其说是听琴,不如说是为着噱头,听个热闹罢了。
沽名钓誉者兴许能乐在其中,但对于真正擅琴的人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的体验。
可谢昭脸上看不到半分烦闷,修长的手覆在琴上,笑问:“怎的这时过来?”
“整理书稿时有不解之处,师父近日愈发繁忙,便叫我来问你。”萧窈反倒有些不自在,欲盖弥彰地咳了声。
此举多少奇怪了些。
毕竟前两日谢昭还曾去探病,她那时没想起来提此事,偏偏选在今日。
好在谢昭并未多问,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旋即道:“何处不解?”
萧窈拿的是尧庄游历广陵时记下的文稿。
她未曾去过广陵,对其中记叙多有不解之处,但谢昭却是生于斯、长于斯,直至后来遇到尧庄,才被他带离此处。
故而对于文稿中记载种种,自然更为了解。
与崔循不同,谢昭若是当师父的话,应当是个极有耐性的人。
他讲得细致入微,却并不枯燥晦涩。
萧窈听得入神,直到有仆役来请谢昭,才发觉时辰已经不早。
“若还有困惑之处,可随时来问。”谢昭抱琴起身,含笑道,“眼下你我还是同去清溪。”
萧窈点点头,收好书稿,与谢昭一同离了知春堂。
学宫从未如此热闹过,门外各家车马能排出二里地,络绎不绝。
萧窈与谢昭沿溪行,一路上见他不知停了多少回与人寒暄客套,竟不见任何厌烦,仪态堪称无可挑剔。
她与这些士族男女实在算不上有交情,大多不过一面之缘,只微笑颔首问候。
倒是不少人对萧窈好奇。
尤其一些年纪轻的郎君,他们早就听闻她与王四娘子那场风波,或多或少在背后议论过这位不知礼数的公主。
有些格外刻薄的,还曾拿她悬而未定的亲事取笑。
如今亲眼所见,才骤然发觉,她与传闻中粗野俗气的形象截然不同。
肌肤白皙似雪,乌发如云。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一言一行从容自若,并不见半分拘谨之色,反倒是自己被她含笑注视时,恍惚间竟有几分意动神摇。
待萧窈离去,有人咳道:“方才公主是不是多看了我两眼?”
相熟的好友嗤笑道:“有谢三郎在,公主看你作甚?”
那人又道:“难道全天下女郎都喜欢谢三不成?”
“可公主方才诚然并没多看你一眼……”
几人正调侃打趣,望见王旸,便招呼他一同喝酒:“是你素日最爱的西凤酒。”
上元那夜,王旸被灌了一坛的便是西凤酒,回去后肝胆都快吐出来,自那以后便再尝不得此酒。
故而并没接,只问:“公主何在?”
他前些时日收了家中四娘子身边一美婢,听她几次三番盛赞这位武陵来的公主身形窈窕、相貌极佳,乃是一尤物,便动了心思。
他原就到了议亲的年纪,父亲整日醉生梦死,不过问这些。伯父王丞相思忖后同意为他说亲,原以为此事必能成,奈何重光帝并没应。
王旸原是个三心二意的,再好的美人到手里,过不了多久便厌烦了。越是得不到,反倒愈发惦念。
今日来此想的便是必得见上萧窈一面才行。
说来也巧,他赶上之时,谢昭也恰遇着了王滢。
萧窈站在梨花树下,看着这对从兄从妹,只觉好笑。
王滢依旧没什么长进,从见着她与谢昭同行开始,脸色就已经不大好看了。
到底是个听点流言蜚语就要领着旁人排挤她、当众给她难堪的人,今日只是神色凶狠了点,已经不易了。
至于王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