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去一看便知。”裴长泽对薛满、裴唯宁道:“阿满病了半年,我们也许久未聚,改日我去近水楼订桌席,你们跟三弟务必到场。”
“行啊。”裴唯宁一口答应,“等下了雪,我们也想带宝儿去游湖赏雪景,到时候太子哥哥可不许推辞。”
“你们能陪宝儿出门,我乐意至极。”
裴茹楠轻扯薛满的袖子,“赏雪景,三皇叔也会去吗?”
薛满道:“你三皇叔受了伤,该在府中好好休养。”
裴茹楠笑弯眼睛,这回三皇叔总算不跟她抢阿满姑姑了!
裴长泽道:“我方才与三弟谈话,见他面色不佳,似乎有些发热。”
他等了等,没等到薛满的忧心忡忡,唯有一句,“表哥该请太医再来看看。”
裴长泽隐约觉得怪异,却没有多想,“嗯,我与宝儿先走了。”
临走前,他指着秋千架道:“我记得以前凤仪宫的秋千爬满凌霄花,一到夏天便围满蝴蝶,好看得紧,只不知为何后来全部清理了。”
“不仅吸引蝴蝶,更招了许多蜜蜂。”裴唯宁揭秘,“我与阿满被叮了好多回呢。”
原来如此。
裴长泽笑笑,牵着裴茹楠的手离开。薛满与裴唯宁回到厅中喝茶,薛满问:“昨晚你怎么回去了?”
裴唯宁道:“我忘记带换洗衣裳,今日准备妥当了又来,打算在你这住一段时间,你欢迎吗?”
薛满道:“欢迎,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裴唯宁道:“什么条件?”
薛满道:“你三哥要是发疯,你得帮我挡住他。”
裴唯宁默道:三哥,抱歉,这次她站阿满这边。
“好。”裴唯宁挤进薛满的椅子,搂着她的手臂道:“阿满,你能跟我说说你过去半年内的事情吗?你去了哪些地方,认识了哪些人,有没有惊险刺激的经历。”
“有啊!听说我与少爷相识那天,便是他查出晏州州同贪污,被对方派的刺客追杀逃到山中。眼看要被灭口时,本姑娘挺身而出,一块石头便砸晕那人高马大的杀手……”
*
裴长泽走出薛府,见到一名青年站在端王府前,正与门卫说话。
青年观察敏锐,注意到隔壁府走出的人后,立即恭敬行礼,“京畿营银枭队路成舟,参见太子殿下。”
裴长泽道:“无须多礼,你来见三弟吗?”
路成舟道:“是,端王殿下有事召见卑职。”
裴长泽颔首,带着裴茹楠上车离开。
路成舟目送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这才由人领着进入端王府。他不敢多看周围,兀自疑惑:京畿营此番并未参与祈福之行,端王为何好端端地召见他?
侍卫领他到偏厅,一刻钟后,裴长旭姗姗来迟。
又是一套标准的行礼,路成舟敛色屏气,“不知殿下召见卑职,有何吩咐?”
裴长旭问:“本王听闻许清桉南下巡查时,是路校尉带领银枭队一路陪伴左右?”
路成舟道:“是,卑职奉圣上之命,保护许大人的安全。”
裴长旭问:“你可认识他身边那名叫阿满的年轻婢女。”
路成舟道:“卑职认识阿满姑娘。”
裴长旭道:“本王想知道她平日与许清桉如何相处,越详细越好。”
路成舟下意识想,定是许大人在何处得罪了端王殿下,以至殿下想用阿满姑娘来要挟许大人。可惜他人微言轻,没有替许大人说情的地位,更不敢隐瞒事实。
他如实将两人的相处道来,在听到阿满姑娘被秦长河挟持后发生的事时,端王猛烈咳嗽。
“许清桉提出用自己交换阿满?”
“是。”
“阿满宁愿脖子挨刀,也要阻止他以身犯险?”
“没错。”
空气忽然凝滞,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压得路成舟直不起身。
路成舟未见裴长旭面白如纸,满眼风潇雨晦。
是他疏忽大意,错估了阿满与许清桉的半年情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她与许清桉形影不离,共度患难,难免会产生错觉,以为许清桉不可或缺。
只是不知,若许清桉娶妻生子,是否仍有资格成为阿满的不可或缺?
许清桉做好面对端王刁难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对方高风亮节,不仅配合他的调查,更提出一些能够深究的可疑之处。
冷静沉着,公私分明,端王不愧为皇子表率。
碍于种种顾虑,许清桉无法光明正大求见阿满,好在门房已换,他们能够书信来往,短时间内倒也凑合。
许清桉悉力调查石窟祈福刺杀一事,东奔西跑,废寝忘食,在离圣上给出的期限只剩两日时,恒安侯召他见了一面。
这对祖孙从前不亲近,如今依旧不亲近。
恒安侯指着桌上一堆画卷,开门见山地道:“圣上有意为你择一门亲事,这是宫中送来的画卷,本侯限你两刻钟内决定人选。”
许清桉道:“请祖父禀告圣上,孙儿暂时无意娶妻。”
暂时?
恒安侯嘲讽:“怎么,不搬出你那套‘不上青霄碑便不娶妻’的说辞了?”
许清桉待理不理,“孙儿还有事,先行告退一步。”
恒安侯的火气瞬间上头,厉声喝道:“臭小子,这便是你求本侯做事的态度!你别忘了,本侯是你的祖父,不仅把控侯府上下,更掌握着你的未来!只要本侯一句话,随时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届时莫说皇亲国戚,便连虾兵蟹将都能压你一头!”
果然是老了,这么多年,翻来覆去只这几句台词,再编不出更有新意的威慑。
许清桉道:“祖父想换世子,无须经过孙儿的同意,至于孙儿的将来,也不劳祖父费神多思。”
“好,好极!”恒安侯怒极而笑,“既然你对本侯不屑一顾,本侯亦没有必要顾虑祖孙之情。你想要拒绝圣上的指婚?那便亲自去圣上面前拒绝,顺便如实告诉圣上,你正在觊觎端王殿下的未婚妻!”
许清桉没有被点破心思后的窘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料想祖父年轻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老恒安侯神色一滞。
又听他道:“祖父戎马半生,战无不胜,丰功伟绩数不胜数,然而回顾过往,祖父并非一无所憾。”
老恒安侯气势顿萎,焦躁不安:臭小子这话是何意?莫非他调查了自己的过去?倘若他敢提及絮敏……老恒安侯不介意将亲孙剁碎埋进后院,为来年的花草提供养分!
许清桉无视恒安侯吃人的目光,淡定地问:“祖父曾经输了一次,还想输第二次吗?”
一句话轻易劈开薛荣轩冷酷多年的心,如潮水般的记忆扑面涌来。他与絮敏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本该厮守到老,却因他行军时的放纵而毁于一旦。絮敏不肯原谅他,加之薛科诚在旁觊觎,他痛失所爱,眼睁睁见絮敏嫁进薛家,与薛科诚生儿育女。
悔吗?当然悔!但往事不可追,再悔也于事无补。如今时光荏苒,他们的小辈陷入相似的纠葛中,形势却有反转。薛科诚的外孙不知犯了什么错,逼得小阿满远走他乡,而他许荣轩的孙子洁身自好,愿为小阿满违抗皇权。
不消片刻,老恒安侯已做出决断,“你当真想娶阿满?”
许清桉道:“是。”
“即便成为端王的敌人,被贬出朝堂,此生再无机会与你生母团聚?”
“祖父小看了我。”许清桉道:“阿满与前途,孙儿都会牢牢抓在手中。”
够贪婪,也够狂妄的回答!
许多年前,老恒安侯用同样的话问过嫡子许孝铭,前途与那渔女二选其一,他要选择哪一个?许孝铭没有犹豫地选择渔女,声称荣华富贵乃过往云烟,唯有真情不可磨灭。
恒安侯府给了许孝铭锦衣玉食,他却为粗茶淡饭而莽撞丧命,使许荣轩多年的厚望成为一场响当当的笑话。此后许荣轩虽接回其子许清桉,却吝啬施舍任何疼爱。
许荣轩不缺阿谀奉承的后辈,缺的是心坚如铁,深谋远虑的继承人。事实证明,臭小子虽然可恶,却是最适合继承侯府之人。他会延续恒安侯府的传奇,叫许家流芳百世。
“本侯便帮你一回。”恒安侯沉声,“但你也要承诺本侯,不可轻举妄动,做出任何危害侯府之事。”
许清桉作揖,“孙儿应诺。”
“此番圣上指婚,少不得端王暗中推波助澜,你既要虎口夺食,便该做好万全准备。”老恒安侯道:“薛老匹夫惯来阴险,他的孙子必然一脉相承。”
他不客气地诋毁了薛科诚一番,见许清桉没有附和之意,烦躁地挥挥手,“滚吧,本侯累了。”
许清桉回到瑞清院,招来蜚零问道:“江书韵何在?”
蜚零道:“回世子,江书韵被杜洋安置在城外的一所宅院中,原来的仆从也移了过去,又请刘太医上门看诊,生活与南溪别院时一般无二。但属下打听到,新院子只租到下月底,等江书韵嫁人后便要退掉。”
“江书韵的未婚夫是何人?”
“是一名皇商的次子,虽嫡出,但上头有名厉害的兄长,他常年不得父亲赏识,所以才答应与江书韵的婚事,以此来讨好端王殿下。”
“你去想个办法,叫他主动解除与江书韵的婚事。”许清桉道:“越快越好。”
这好办。
蜚零龇牙,“属下得令,务必叫他三天内主动解除婚约。横竖郎无情,妾无意,真成了亲也是一对怨侣。”
“嗯,我叫你办的事情?”
“属下试着往端王府塞过人,但端王府选仆严苛,非家生子不收,且压根不收新婢女。属下打听到端王院中的确有婢女服侍,但都是从小陪伴端王,只做事不近身的那种。她们倒是有心勾引端王,奈何端王御下有方,叫她们有贼心也无贼胆。”
“……”许清桉道:“他既这般有原则,怎会被阿满的婢女所惑?”
蜚零道:“兴许是年少无知,又兴许是天定姻缘,挡也挡不住?”
许清桉一如既往对端王没兴趣,对方便是喜欢宫中妃子也没兴趣,“端王与太子关系如何?”
“兄友弟恭,君圣臣贤,堪称皇家表率。”
……这都多少个表率了。
许清桉若有所思,最近他调查佛窟祈福刺杀一案,拔萝卜带泥般查出许多事情。譬如太子被禁足是受亲舅广阑王牵连;张、杨两家被抄是因谋害关键证人,并操纵流言愚弄圣上;石窟祈福刺杀,更与皇子间的谋算息息相关。
相信天家有兄弟情深,倒不如相信这世上有仙人存在,好歹能寄托凡夫俗子们的祈愿。
不出几日,大理寺对外宣布石窟祈福刺杀一案的调查结果:背后指使者竟是九皇子康王!
原是康王记恨端王查抄张家,害得张太后、张贵妃与他禁足国寺,并以此获得圣上夸赞,竟与太子同享祈福殊荣!康王自小养在太后膝下,其母张贵妃极得盛宠,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面对太子时亦趾高气扬。一朝落难,他不单没警惕深省,反倒心生歹念,想借石窟祈福生事,将端王的颜面狠狠扯落在地!
据康王本人所说,他毫无加害兄长之心,只浅浅吩咐杀手们扰乱祈福,营造出端王办事不力的局面。随后再散播留言,挑拨端王、太子两派的关系,圣上烦不胜烦时,便会想起康王的贴心,提前许他回到宫中。
……
不得不说,康王的设想合理,行动顺利,一切本该朝着他的预期发展。可惜他自以为隐藏的深,却被大理寺在短短半个月内识破计谋,捉到景帝面前。
景帝望着跪在下首,胆怯却仍挺直腰板的九子康王。他今年一十有五,承袭张贵妃的绝世容貌,是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他不似太子温和,没有端王谦雅,不如昭王识时务,惯来至情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