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明眸皓齿,靡颜腻理,融融春光亦沦为她的陪衬。
裴长旭想也不想地道:“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这是夸她美,顶美。
薛满将双手背在身后,哼着歌谣往前走,心情好得无以复加。裴长旭伴在她身侧,唇畔带笑,同样乐在其中。
“这么好的风景,小宁没来真是可惜。”
“她若是来,定会一时喊热,一时喊累,叽叽又喳喳,从头到尾没个消停。”
说得没错,小宁便是这副活泼跳脱的性子。
薛满掩唇偷笑,冷不丁想起件事,扭头问道:“三哥,我听小宁说,姑母想帮她跟老恒安侯的孙子牵红线。”
“确有此事。”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长旭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抬眸,“阿满,这是从小到大,你头回向我打听别的男子。”
第9章
有吗?
薛满想了想,似乎真是如他所言。她并不认为这是件大事,笑道:“小宁将他的身世说得神乎其神,我听着好奇,便随口一问。”
“他与旁人一样,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并无特别之处。”
“可小宁说,姑父与姑母还有你都对他赞赏有加。”
“是又如何?”
“呃。”薛满不确定地问:“三哥,你在不高兴吗?”
裴长旭见她懵懵懂懂,无奈地点破:“阿满,我是你的未婚夫。”
“我当然知晓你是我的未婚夫,这跟他有什么关——”薛满蓦然住口,瞪圆了眼,“难不成你在吃味?”
裴长旭别开眼,下颚有轻微紧绷。
薛满不禁感到诧异,从前都是她围着三哥转,为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心烦,而今却是风水轮流转,三哥成了拈酸吃醋的那人。
但他这醋吃得实在没道理。
薛满忍着笑道:“我与他素不相识,不过是闲来无事,随口问问罢了,哪里值得你往心里去?”
裴长旭明知她说得有理,嘴里却不受控制地道:“从前你还小,眼里只盛得下我。日后见的人多了,兴许会改变想法。”
薛满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宽心,无论我认识多少人,都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裴长旭先是舒了口气,随即回过神,暗斥自己的“无理取闹”。
他方才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吃起许清桉的醋?阿满跟许清桉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今生恐怕连交谈都不会有。
想清楚后,他便道:“你既然有兴趣,我告诉你也无妨。他叫许清桉,是老恒安侯的嫡孙,两年前进入都察院当差。他多谋善虑,行事颇为老练,处理了不少棘手的案子,深得父皇认可。”
“小宁说他是个不苟言笑的闷葫芦。”
“与其说他闷,倒不如说是孤高,不愿淌世俗浑水。”他道:“朝堂中人才济济,亦不乏浑水摸鱼、结党营私之辈,他能做到独善其身已是难得。”
“因他背后是恒安侯府,不偏倚任何一方势力,所以姑父希望能招他做婿,是吗?”
“是。”
“可做了驸马,他便不能再入朝为官,岂非浪费一身才能?”薛满猜道:“老恒安侯恐怕是背着他去求见姑父,并没有跟孙子达成共识。”
“你猜得没错,许清桉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便找到父皇,称他抱负未展,无意成家。”
“他有什么抱负?”
“青霄碑。”
“啊?”
“他要登上青霄碑,功垂竹帛,千古留名。”
青霄碑乃大周开朝时,太祖高帝在圣庙立下的一尊石碑,唯有殊勋茂绩者才能在碑上镌刻姓名。
老恒安侯便是其中一位,他大半生都在边境打仗,用赫赫战功堆垒起通往青霄碑的高梯。多年后,老恒安侯的嫡子毅然从戎,憾而捐躯。直到如今,老恒安侯的孙子又是壮志凌云,意图登上青霄碑。
不愧是祖孙三代,个个都志存高远。
“难怪姑父和姑母中意他。”薛满道:“他有风云之志是好事,但青霄碑亦非常人所能及。”
“以他展露出的才能来看,登碑只是时间问题。”裴长旭道:“你我姑且拭目以待。”
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上谏之事,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力,责任重大,深得历代皇帝信任。眼下的许清桉只是名小小的监察御史,但多磨砺几年,未尝不能独当一面。
*
主子们玩耍时,侍卫、仆婢们会聚在一起闲聊,别看他们身份低微,谈话间透露出的讯息却不可小觑。
明荟在薛满身边伺候了一上午,被特许回马车休息。她喝了些水,找了处隐蔽的阴凉地看风景,刚坐下不久,耳畔便捕捉到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是两名男子在低声说话。
“杜洋,你天天跟在殿下左右,依你之见,殿下三番五次地去南溪别院,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我不清楚。”
“横竖左右无人,你就别严防死守了,咱们兄弟俩唠嗑而已,绝不会被第三人听到。”
杜洋沉默了会儿,道:“殿下心中仍有江姑娘,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他对薛小姐呢?”
“薛小姐是未来的端王妃,是殿下正妻的不二人选。”
“我懂,正妻是正妻,心上人是心上人,啧,也不知殿下婚后会不会将南溪别院那位接进王府。”
他们浅聊了几句便离开,留下明荟紧捂着嘴,在原地心惊肉跳。
什么南溪别院?端王殿下打算将里面的谁接进王府?再有,这跟死去的江诗韵又有何关联?
无数问题挤满她的脑子,胀得她头痛欲裂,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薛满误以为她是着了凉,回府后道:“你去休息两日,让明萱她们服侍我就好。”
明荟喏喏应是,离开时一步三回头:该告诉小姐她午时偷听到的那番话吗?说端王殿下在南溪别院藏了名女子,时不时会去那边探望,往后更有可能纳到身边伺候……
她昏沉沉地回到卧室,蒙上被子试图入眠,然而一闭上眼,脑中便浮现昔日小姐哭泣的模样。
那时的小姐撞破江诗韵跟端王殿下有私情,委屈愤怒极了,一度想赶江诗韵离开薛府。但端王殿下将所有的错都揽到身上,恳请小姐帮他保护心上人,小姐心软意活,竟也真的答应下来。于是乎,她白日里要强颜欢笑,夜里却躲在被子里悄悄地哭。
小姐已被端王殿下狠狠伤过一次,难道还要再来一次?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陷入睡眠,梦中呈现的是另一番场景:小姐梳着妇人发髻,面色苍白地倚在窗边,凝视着院子默默垂泪。
她顺着小姐的视线望去,见秋千架上,端王殿下搂着名窈窕绮丽的女子。两人合坐在秋千上,背对着她们耳鬓厮磨。
有婢女喊道:“殿下,诗夫人,时辰已到,你们该去宫里觐见皇后娘娘了……”
画面一转,小姐又身处大江河畔,浪在翻滚,江面雾雾蒙蒙。小姐穿着一袭血般刺眼的红裙,直勾勾地盯住她,凄厉质问:“明荟,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三哥将来会纳妾?”
明荟想解释,奈何声音被封在喉中,吐不出半个字。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纵身一跃,跳入奔腾不息的江水中……
“不,不要!”
明荟大喊一声,猛然从梦中惊醒。她汗流浃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晌后,急匆匆地穿好衣裳。
她赶到薛满的卧房前,明萱恰好端着盆子出来,小声问:“你好些了?”
明荟摇头,道:“我有要事禀告小姐。”
内室中,薛满洗漱完毕,坐着由明荷替她拆发饰。
明荟掀开帘子,鼓起勇气上前,“小姐,奴婢有话想跟您单独说。”
薛满看了明荷一眼,后者安静地带门离开。
她取下臂钊,握在手心把玩,笑道:“你说吧。”
明荟扑通一声跪地,“奴婢午时回马车休息,意外撞见端王殿下的侍卫杜洋与人说话,他们说……”
时间缓缓流逝,明荟跪伏在地,凉意顺着膝盖爬上四肢百骸。她不敢隐瞒,将听到的对话照实复述,随后犹如犯人一般,战战兢兢等待主子的反应。
小姐会勃然大怒?还是崩溃大哭?亦或是……
她设想过许多失控场面,甚至已准备好应对的话语,独独没有想过,小姐会平静地道:“不是杜洋。”
明荟愕然抬头,“不,奴婢听得一清二楚,那人喊得的确是——”
“不是杜洋。”薛满重复道:“你休息那会,杜洋正在三哥身边伺候,所以说话的人绝不是他。”
明荟呆住,“是、是吗?”
“是。”薛满语气笃定,“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听到的兴许有岔,但我见到的绝对没错。”
明荟开始动摇,“那说话的人是故意误导奴婢,想通过奴婢的嘴,挑拨您和殿下的感情?”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是奴婢愚钝,差点误会了端王殿下,恳请小姐责罚!”
薛满没有深究此事,问:“明荟,你觉得三哥待我好吗?”
“当然好。”
“比起江诗韵呢?”
“她没有资格跟您比。”明荟眼神轻蔑,道:“奴婢见过殿下和江诗韵相处,是江诗韵做出一副温柔可人、百依百顺的模样,处处讨好殿下,殿下当时年纪小,难免会被蛊惑。但在您面前,从来都是殿下费心思讨您欢心,待您呵护至极。”
“你说得对。”薛满轻声道:“三哥肯定更喜欢我。”
*
玩了一天,薛满的身体疲乏,但她躺在床上,半宿过去依旧毫无睡意。
她对明荟撒谎了。
白日明荟回去休息的时候,她跟三哥正在树下摘樱花。他们摘了好几篮子樱花,由明萱和杜晨一路拎着。
是的,那会跟在三哥身边的人是杜晨,而非杜洋。
他们都是三哥的心腹侍卫,杜洋尤甚。他从小就忠心耿耿,深得三哥信任,这世上最了解三哥的人里,杜洋定逃不出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