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真可惜。薛满伸手接着雪花,遗憾地想:没能和少爷一起见证初雪。
裴长旭却想,青丝覆雪,何尝不是另一种白头?没有旁人,只属于他和阿满的共白头。
……
这场雪一下便是三日。
院里的积雪深厚,墙头树枝上亦不例外。薛满在屋里待得闷时,便领婢女、护卫们一起到院里堆雪玩。
她们将雪揉成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兔子、小猫、小狗、小狐狸……其中薛满的手艺最烂,明荷的手艺最好,云斛捡来的雪最白净。
是的,裴长旭如约放了云斛,云斛虽憔悴不少,但见到自家小姐平安归来,且对端王的态度截然两样时,不禁喜出望外。
端王殿下配不上小姐!
他吃了次大亏,便只敢在心底呐喊:小姐该退婚,去找个更好、更优秀的男子,以此报复端王殿下的三心两意!
可更好的男子在哪?
云斛不知,明荟却有所察觉。这段时间,小姐一直跟恒安侯家的世子书信往来,虽说内容寻常,没有任何暧昧的字眼,但未婚的年轻男女私下书信,已是亲密无间的征兆!
恒安侯世子是怎样的人?
明荟在万寿节那晚的端王府门前匆匆看过一眼,那是名格外俊美的青年,小姐提起对方时便精神抖擞,仿若喝了一剂养血生津的汤药,全不似喜欢端王殿下时的患得患失。
她愈加好奇,恒安侯世子有什么优点,能比端王殿下更叫小姐挂念?随即又惴惴不安:他简直胆大包天,竟敢撬端王殿下的墙脚……他最好清楚小姐的身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小姐可不是任人欺侮之辈!
事实证明,某人的胆子大到无边。
晚间时,薛满如往常般收到许清桉的信件,她趴在油灯底下,反复看了又看,确定没有看错一个字后,眼里染上亮晶晶的笑意。
少爷约她明日见面!他们已经二十天没见面了!不知少爷有没有变高变瘦变矮变胖,那张脸是否一如既往的淡恹!
她将信纸叠好,吩咐明荟去找衣裳,“将我的新衣裳拿来。”
婢女们拿出御秀局新做的几件衣裳,薛满摇头道:“不是宫里做的这些,是我之前带来的那几件。”
那是许清桉请人给她做的冬装,天未变冷,她便被接回薛府,连穿它们的机会都没有。
明荟翻出那几件衣裳,虽比不得宫里的做工精巧,但也是极好的布料与花样。
薛满挑了件碧绿色的袄裙,又吩咐明荟找好配饰,备妥所有事情后,方带着满足的微笑入睡。
一夜好眠。
翌日,薛满带上婢女护卫,在约定的时间内抵达有璟阁。这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精品阁,明荟从前陪着主子来过几回,但往常去的是贵宾三楼,今日却被谭管事柜领着往五楼去。
明荟狐疑,小声道:“小姐,您从前没去过五楼。”
薛满道:“往后会经常去的。”
她笑眯眯地登上五楼,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的熟人,“苏合,俊生!”
被叫到的两人笑容满面,“阿满姐姐/阿满姑娘!”
薛满问:“少爷人呢?”
俊生道:“少爷正在房里等您,您快进去吧。”
薛满上前几步,忽然闻到一阵诱人的香味,似乎是……似乎是炙肉?
呃,这是股不该出现在有璟阁的味道,但它偏偏出现了。
不等薛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俊生身后的门由内打开,一道颀长身影出现,瞬间吸引明荟等人的视线。
……一个字,俊。两个字,很俊。三个字,相当俊!
这般俊美的青年,腰间却挂了个丑荷包,上面的图样不伦不类。
“哇!”薛满惊喜,“你今日戴了我绣的荷包!”
明荟立刻端正思想:小姐绣的?那便是别出心裁的设计!不愧是她家小姐,绣个荷包亦是不落俗套!
再说那恒安侯世子,年轻与端王殿下相近,端王殿下温雅贵气,这位世子则是风流跌宕,两者的气度难分伯仲。
恒安侯世子没看旁人,走近小姐,顺手替她掸去肩上的雪,“嗯,我休沐时便戴它。”
小姐问:“平时不能戴吗?”
恒安侯世子道:“我怕戴去衙署,旁人见它有趣,非要夺我所好。”
咦!夺!他!所!好!
小姐的关注点却不寻常,“为何是有趣,不能是好看?”
恒安侯世子没惯着她,“你扪心自问,它真好看吗?”
小姐哼道:“不好看你还戴?”
恒安候世子道:“千金难买我乐意,对了,你还欠我两块帕子。”
小姐道:“我很忙,等我有空了再绣。”
恒安侯世子道:“你最近在忙什么?”
小姐叹气,“都是些无聊的事情,远没有跟你出去查案来得有趣……”
两人进了房间,明荟、云斛本想跟进去,被苏合伸手拦下。
“两位且慢。”俊生面容清秀,说话和善,分外招人好感,“天气冷,世子在隔壁间准备了酒水吃食,两位不如进去歇息会儿,等主子们说好话再出来。”
明荟与云飞对看一眼,“不了,我们在这等小姐便好。”说罢往左边一站,沉默又警戒。
苏合、俊生亦是当差之人,对他们的行为表示理解,两人往右边一站,顿时化身四尊门神守在外头。
房间内,桌上架着小烤炉,摆着新鲜片好的鹿肉,鲜蔬瓜果,酒水点心。
薛满解下披风,丢到椅背上,“少爷,你竟然在有璟阁里烤肉?这里的管事没骂你吗?”
许清桉将她的披风挂到架子上,“他敢骂我,明日便不用来了。”
话里的意思,他比管事还要大?
“你是这里的东家?”
“嗯,前几年帮老东家解决了一件事,他便将有璟阁转给了我。”
“那得是多大多大的一件事!”薛满感慨:“少爷,你真是藏而不露的高手,难怪肯将库房钥匙给我,原来在外头还有更挣钱的路子。”
“想要这里的管事权吗?”
“那怎么好意思,管家管家,管家便好,我不贪你外面的好处。”
两人坐到桌前,薛满想亲自动手烤肉,奈何袖子宽大,稍有不慎便会沾上油污。
这可是少爷给她做的新衣裳!
正苦恼间,许清桉坐到她右边,拿起筷子,细致地翻起肉片。
薛满叮嘱:“我喜欢吃嫩些的炙肉,少爷,你千万别烤老了。”
许清桉看她一眼,半个多月未见,她依旧明眸善睐,神采奕奕,眼底只有炙肉,不见半分愁绪。
好极,饱受相思之苦的人里没有她。
他眸底翻涌着莫名情绪,道:“我要喝酒,替我倒上一杯。”
薛满听话照做,刚要为自己倒一杯茶时,许清桉道:“你不喝酒?”
薛满道:“算了,我问过七公主,原来我酒量极差,三杯便能倒。”
“炙肉配酒,滋味天下难有。”许清桉语带诱惑,“你真不来两杯?”
薛满心痒难耐,两杯吗?好像也不是不行?
许清桉道:“这是我特意寻来的陈年葡萄酒,由波斯酒匠酿制而成,在地底足足埋了十年,寻常人连闻的机会都没有。”
“那我必须尝一尝。”薛满迅速改变意志,“错过便可惜了。”
她替自己倒上半杯酒,轻抿了一口,先是品到清甜果香,再是浓郁醇厚的酒气,滋味丰富,妙不可言。
“好酒!”她道。
许清桉替她夹了一片炙肉,她道了声谢,美滋滋地吃起肉,喝口酒,眨眼便喝完半杯。
她续上半杯,催促道:“少爷,你也尝尝,味道好极了。”
许清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是不错,但比起那晚的琼秋酒,还是差了一些。”
她虚心求教,“差在哪里?”
许清桉道:“人。”
薛满不明其意,他却不肯再多说,陪着她又饮半杯。
这是薛满喝下的第一杯。
她脸颊微红,口齿清晰,“少爷,阿大和阿理都冬眠了,阿寺、阿少和阿卿呢,它们怎么样?”
许清桉道:“也都睡了,要等来年春日,天气暖和了才会醒。”
“离来年春日还有好几个月,也不知那时我回没回瑞清院。”
“你在薛府生活后,仍旧想回瑞清院?”
“想啊,薛府虽然好,但是不能随意出门,明荟说世家贵女们都不能随意出门,否则会惹人闲话。而且姑母经常召我进宫,宫里的规矩真多,我必须谨言慎行,以免丢姑母的脸面。”她大大地叹了口气,“累,真累啊!”
“皇后娘娘对你好吗?”
“姑母、祖父、小宁对我都很好,便连端……”
“便连端王也对你很好。”许清桉接过话,“你改变主意,愿意嫁给他了?”
“有人对我好,我便要嫁给他吗?”薛满没好气地道:“那我不如嫁给俊生,俊生对我也够好!”
许清桉不满她舍近求远的行为,替她斟上酒,“嫁了人,便不能再当我府中的管家。”
“行行行,好好好,我不嫁,永远都不嫁。”她单手支额,苦恼地饮下整杯酒,“我使尽了各种办法,端王仍不肯松口,难道要我再逃一次婚,丢尽他的颜面才能如愿?”
她越说越生气,用手敲起脑袋,“祖父答应了我,恢复记忆便帮我解除婚约,但关太医帮我针灸了这么些天,药也喝了不少,偏偏一点都记不起来!”
“别打头。”许清桉道:“记不起便记不起。”
“再记不起,我便要嫁给端王了!”薛满眼里染上醉意,“或者说你有好办法帮我解除婚约?你有吗?你肯定有,我家少爷最聪明能干,连秦长河与韩夫人的阴谋都能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