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满好奇道:“什么叫外楼,莫非求香畔还有个内楼?”
“嗯。”绿飘迟疑片瞬,下意识地看裴长旭一眼,“关于内楼,我了解的也不多。”
裴长旭看出她有所隐瞒,却不急着追根究底,将空了的盘子递给许清桉,“二弟,我也要一些。”
许清桉不想给,那是他特意给阿满烤的肉。
“二弟。”裴长旭重复,“我也要一些。”
许清桉看向薛满,她正吃着他烤的肉,看好戏似的盯着他们。
这姑娘,惯来没心没肺。
许清桉不欲妥协,视线飘向斜对面的樊数铭。樊数铭暗笑这对兄弟竟会争抢食物,大方地道:“何大哥,来,我烤给你吃,你想吃多少有多少!”
他仁爱无涯的何大哥却坚持,“我要吃二弟烤的肉。”
许清桉大概能揣摩到他的心思,无非是他多吃一块,阿满便少吃一块。呵,端王殿下也会玩这等幼稚的把戏。
薛满终于肯当和事佬,“二少爷,你分给大少爷吧,我再吃你新烤的便好。”
许清桉便分了一些肉给裴长旭,后者接过后没马上吃,对绿飘道:“绿飘姑娘可知,若要赎身是什么步骤?”
绿飘道:“首先,求香畔需要验证公子的身份,确认公子有足够的财力能支付赎金。”
“顺利验证后呢?”
“顺利验证后,若无意外,楚娘子会允我随你离开,但需每年交够银子,否则你我此生难得安宁。”
“若有意外呢?会是怎样的意外?”
绿飘思绪一滞:若有意外,只会是楚娘子看中何公子家世显赫,有利可图,要她引他往内楼而去……真去了内楼,何公子会认识更繁丽奢靡的天地,届时,他还会记得帮她赎身的初衷吗?不,上天已给了她如此悲惨的命运,好不容易等到能救赎她的人,绝不会再狠心夺走。木已成舟,待她禀明楚娘子赎身一事,她定会松口许她离开……
薛满见她出神的厉害,伸手在她眼前一晃,机灵地换了话题,“绿飘姑娘,你既在求香畔待了十一年,那求香畔岂非是个老字号?内外楼也是一直都有吗?”
“非也。”绿飘回神,道:“早年的求香畔与一般青楼无二,只有外楼,并没有内楼。从四年前起,求香畔开始分立内、外二楼。”
薛满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又问:“那楚娘子看着好威风,也负责内楼的事务吗?”
绿飘对她毫不设防,“不是,内楼的管事另有其人,我听别的姐妹说起过,似乎是名男管事。”
樊数铭挠着头道:“姐姐,我去求香畔近两年之久,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内楼?”
绿飘避开他澄澈的目光,“哦,与我不相干,我便没和你提过。”
樊数铭不疑有他,其余三人却心如明镜:从不向樊数铭提,恐怕是因为内楼乃是非之地。
他们的目标便是是非之地。
*
天色不早,裴长旭等人先送绿飘回求香畔,又送樊数铭送回樊老夫人的私宅,最后打道回府。
他们已在城中租了一间宅院,干净宽敞,四周僻静,要比客栈更避人耳目。
三人用过膳,聚到书房说话,许清桉总结今日见闻:“樊家姐弟应当所言不假,倒是绿飘说的求香畔内楼暗藏玄机。”
“我看绿飘的神情,这内楼显然大有文章。”薛满摩挲着下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我们之前便猜测过,花魁们是她们吸引客人的手段。真正招进人后,还需要精挑细选出能狼狈为奸之辈,看来这内楼便是筛选的一道关键门槛。”
“以我们目前的何家身份,势必会引起楚娘子的注意。”裴长旭道:“再有绿飘与樊数铭的引荐,她在验证身份无误后,便该想方设法,带我们进入内楼。”
“那便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阿弥陀佛的好事情了!”薛满雀跃地鼓掌,“大少爷,看来你很快能查出求香畔的秘密,顺利完成上头的命令了!”
裴长旭被她的雀跃感染,正柔了眼眸,却听她道:“到时候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得信守诺言,带绿飘离开求香畔这个魔窟,最好再带回京城安置,给她一个幸福安稳的未来。”
裴长旭问:“你当真希望如此?”
薛满道:“还能有假的不成?你看她多可怜啊,亲娘被亲爹诬陷并谋害,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杂草一般顽强地生存下来。难得有祖母怜惜,又被后娘和畜生堂叔陷害清白,小小年纪被卖进青楼……可她自尊自爱,出淤泥而不染,真正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的女子。”
兰塬已迎来春季,气温回暖,新绿遍野。可裴长旭的心仍停留在寒冬,那样萧瑟孤寂。
薛满还在说:“还有那樊数铭,真是个明事理的好青年,你不妨带在身边调教。多年后,兴许能成为第二个……”
“阿满。”许清桉适时打断她,“时候不早,你该歇息了。”
薛满后知后觉,意识到说得过了,悻悻然地点头,“好吧,游山玩水很累人,我先去休息,你们继续。”
等她离开后,许清桉本想跟着告辞,见裴长旭饮茶静思,食指在案上轻叩,便知晓他有话要说。
果然听他道:“如今求香畔已查到眉目,我另有一事,要派许少卿一探究竟。”
许清桉道:“是荒山那群流民被侵占村庄一事?”
“嗯。”裴长旭道:“到达兰塬的第一日,我便派人去调查事情经过。得知他们本居住在兰塬与南垗交界的博来山附近,三年前,当地的一户乡绅与官府联手,声称为庆祝父皇四十大寿,计划在那片土地建造寺庙,日夜供奉香火,祈求圣体安康,大周繁荣昌盛。”
“好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竟打着圣上的名义做幌子。”
“事关父皇,即便百姓们不愿意,多数也答应了拿赔偿搬离。那乡绅却出尔反尔,仗着有官府撑腰,只愿给原先说好的赔偿金的一半。百姓们若是闹,他们便抓走带头闹事的,恐吓家中亲眷,逼他们拿赔偿走人。”
“那荒山里的那些人?”
“他们是从头到尾都不愿屈服的另一群人,他们世代居住在此,除非天灾人祸,怎愿意搬离家园?对待他们,乡绅和官府便一不作二不休,直接强占土地,分文不赔。后来的事便如我们所见,他们状告无门,被赶到荒山自生自灭,只能靠抢劫过路人为生。”
“官商勾结,普通百姓根本无力反击。”许清桉问:“殿下可知那片土地现在作何用处?乡绅真在上头建了寺庙吗?”
“最初时,他们倒是派去工匠,装模作样地打木桩,垒砖瓦。但不过三个月,乡绅便以各种理由拖延工程,此事便荒废至今。”
“看来又是一个借口。”许清桉道:“他们征用土地,必然有其他意图。”
“我派去的人观察过,那片土地虽然没再动工,暗处却似有人把守。”裴长旭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探子来报,那乡绅名为柳昊坤,年过五十仍无子女,过继了一名侄儿养老送终,这封信内便是他侄儿的详细情况,许少卿不妨先看一看。”
许清桉接过信封,拆开后浏览:柳飞,时年二十有三,性情狡诈,油嘴滑舌,深得柳昊坤的看重。家中有一妻一妾,外置相好三人,喜赌博,一月有二十天宿在堵坊。
裴长旭道:“本王命你接近此人,从他口中套出柳昊坤与官府强征土地的缘由。”
“殿下的命令,下官定当全力以赴。”许清桉一顿,“阿满……”
“柳飞是个好色的赌徒。”裴长旭问:“怎么,许少卿想带上阿满一起去吗?”
他们都知道答案是不,阿满跟来兰塬已是例外中的例外,他们又怎会再让她去冒险。
“非也。”许清桉摇头,“下官是想告诉殿下,如今的阿满性情直爽,想到什么便会说什么,若有得罪殿下的地方,还望殿下多多见谅。”
裴长旭笑了,语气好不讥讽,“听许少卿所言,似乎比本王更了解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或许殿下很了解从前的薛小姐,但今时不同往日,阿满与薛小姐终有细微差别。”许清桉声清音朗,“殿下该接受现实。”
“薛小姐也好,阿满也罢,最后只会成为一人。”裴长旭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本王的端王妃,除阿满外再无他人。”
而许清桉同样寸步不让,“恒安侯府的世子夫人之位,永远为阿满保留。”
门外的罗夙耳聪目明,仰屋窃叹:薛小姐,你要是能变个分身出来,端王一个,许世子一个,那该有多好!
*
薛满得知许清桉要单独离开时,免不得耍起性子。
“我也要去。”她道:“我去跟裴长旭说,我要跟你一起走,马上便走。”
“阿满。”许清桉扶着她的肩膀,拨开她颊边的几缕碎发,迎上她气呼呼地怒视,“我此番要隐蔽行事,不方便带你同去。”
“我不信。”薛满用手指戳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许清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去了趟求香畔,便觉得我姿容普通,脾气暴躁,言语粗俗——唔——”
许清桉直接抬起她的脸,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唇,好一会儿后,稍稍离开道:“再胡言乱语,我便亲得你出不了房门。”
薛满忆起那晚他的胡作非为,又羞又恼地揪着他,“许清桉,你再敢乱来!”
许清桉道:“敢不敢,你试了便知。”
他搂紧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一步步地带到墙脚。薛满唯恐他动真格,赶忙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怀疑许少卿的洁身自好。许少卿挑女人就像吃果子一样,这个不喜,那个也不喜,通通都不喜不喜。”
许清桉啼笑皆非,轻叩她的脑门,“说得不够准确,是我只喜欢眼前的这个,仅此一个。”
薛满舒坦了不少,复又横眉竖眼,“别转移话题,我要跟你一起去办事!”
许清桉没有顺着她,坚持道:“我此次领命,要去接近一名急色的赌徒,不方便带你在身边。”
薛满道:“你不方便带着我,难道裴长旭就方便?”
“嗯。”许清桉难得没对端王冷嘲热讽,“他身边护卫多,云斛也在此,能够护你周全。”
“但是……”
“或者说,你是在害怕?”
“我?害怕?害怕什么?”
“害怕留在他身边,你会见异思迁,难守本心。”
薛满正要啐他想太多,却见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轻道:“阿满,你已经有了我,裴长旭再好都不值得你回头。”
“……”
“裴长旭除了你,还有许多的选择,江家姐妹,绿飘,甚至落难的刘五小姐,个个都盼着他娶回家。”
“……”
“而你薛满,要做便得做夫君的独一无二。”
好熟悉的一句话,似乎曾有人也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她值得世上独一无二的珍爱。
她意识到了不对,问道:“许清桉,分明是你在害怕,对吗?”
许清桉沉默片刻,“有一点。”
“只有一点?”
许清桉便不再说话,将脸埋进她的脖间。
薛满叹了一声,“既然害怕,为何不自私些,带我一起离开?”
答案不言而喻,比起私心,他更看重她的安危。
“阿满,我相信你。”他道:“无论有没有过去的记忆,你心中都只会有我。”
“这样自信就对了。”薛满主动勾上他的脖颈,在他侧脸印下一吻,“我向你保证,薛满今生今世,只喜欢许清桉一人。”
“不是喜欢。”
“那是什么?”
许清桉再度覆上她的唇,纠缠间喃语:“应当是爱。”
如他一般,今生今世,只会爱薛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