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谁,凭什么能进去?”恒安侯问。
“她们是锦绣坊的裁缝,世子请她们来为阿满姑娘量制冬装。”
臭小子,想得还挺周到。
恒安侯接过管家递来的茶盏,气定神闲,“去告诉阿满,本侯为她准备了一些罕见的宝贝。”
苏合转身进院,不多时又返回,“老侯爷,阿满姑娘说无功不受禄,她只要您归还她的东西便可。”
“她有什么东西在本侯这?”
“一只乌龟。”
那只飞来攻击他的乌龟?他丢哪了来着?
老恒安侯看向管家,“乌龟何在?”
欧阳管家茫然片刻,乌龟……乌龟……他一拍脑门,“老奴叫人丢湖里了。”
“还不赶紧去捞!”
恒安侯府的湖可不小,但老侯爷发了话,欧阳管家不敢敷衍,认命地带着一大群仆从去捞乌龟,总算赶在日落前捞出那糟心的小乌龟。
看在阿大的份上,薛满勉强接受恒安侯的诚意,请他进了瑞清院。
恒安侯打量着许久未进过的庭院,此地幽静雅致,自成一派,不复初时的萧冷空寂。
将四岁的小世子丢进此地,任由旁人欺侮,是冷血苛待吗?
恒安侯不这样认为,他不过希望侯府的继承人足够优秀,经得住尔虞我诈,最后方能百炼成钢。
……别再像那小子,耽于情感,丢弃家门荣耀,轻而易举地送掉性命。
见到阿满后,恒安侯收起眼中寒意,笑得和蔼可亲,“阿满,本侯来归还你的乌龟。你看,它被照顾得很好。”
巴掌大的乌龟卧在恒安侯的掌心,薛满确认它毫发无伤后,语气渐霁,“老侯爷,您别费劲了,我不可能离开少爷。”
“好,不离开,永远待在恒安侯府最好。”
“……”
“瑞清院有些小,不如我将旁边的院子收拾出来,跟瑞清院打通做个大院?”
“……”
“或者我再给你买间府邸,全部按你喜欢的装,你想住哪里住哪里。”
“……”
“对了,这些是本侯为你挑的礼物,有虎皮弓箭,峨眉金刺,蟒纹细鞭,还有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
薛满眯起眼,这已经不是奇怪,而是可疑的程度了。老恒安侯为何要殷勤地讨好自己?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薛满忽然问:“老侯爷,您还记得少爷的娘亲吗?”
恒安侯面色一僵,“你知道她?”
“大概知道一些。”薛满道:“您不喜欢她,连带也不喜欢少爷,这么多年来,您待少爷一直轻视打压。”
“你要为那小子鸣不平?”
“不,我只是想跟您强调,他讨厌您,我便讨厌您。”
恒安侯脸色一黑,臭小子对阿满便那么重要吗?难不成他要拉下脸去讨好臭小子?不可能,压根不可能!
“你是你,他是他,本侯不会将你们混为一谈。”
“不,您该混为一谈,毕竟没有少爷便没有我,没有我也不会有少爷。”薛满认真强调:“我与他主仆一心,荣辱与共。”
……那是因为你脑子糊涂了,等你恢复记忆,有你的端王殿下表哥,还有臭小子什么事。
不对。
恒安侯回过神想,端王也是薛家血脉,与其让她嫁给端王,不如跟臭小子凑成一对,总归不能让薛老匹夫称心如意。
至于婚约?能推迟便也能毁!
“你……”恒安侯负手踱步,“那往后本侯看在你的面子上,对臭小子好一些,你意下如何?”
薛满闻言愕然,看向旁边的苏合,苏合也是难掩震惊。
阿满姑娘有那么大的脸,能改变老侯爷对世子十几年来的敌视?
“你没骗人?”薛满问。
“我许荣轩顶天立地,不屑骗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薛满故作深沉,“那我便拭目以待。”
待许清桉下衙回来,薛满忙跟他转述恒安侯的一言一行,“少爷,凭你对他的了解,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许清桉意识到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复杂,祖父能为阿满做到这一步,显然不是单纯的看重身份,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类似情感上的羁绊。
能叫祖父铁汉柔情的情感羁绊?
他行若无事,“可能是祖父幡然醒悟,捡回所剩无几的良心,却羞于向我认错,便只能借你来缓和关系。”
薛满认为合理,“你愿意给他赎罪的机会吗?”
许清桉避而不答,“听说他给你带了好东西?”
“对,你看这些。”薛满指着地上大大小小的红木盒子,“虎皮弓箭,峨眉金刺,蟒纹细鞭,金丝软甲……我不要,但他非要送。”
“你收着,无须跟他客气。”
许清桉安抚过薛满,趁着天色未暗,去振霆院向恒安侯请安。
恒安侯正在观摩院中少年打拳,冷笑道:“旁人请安是每日晨昏定省,他倒好,隔三岔五来一趟,怎么,本侯稀罕吗?”
欧阳管家问:“那老奴去回绝世子?”
恒安侯不耐地挥手,“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眼不见为净。
打拳的少年缓缓收势,唇角若有似无地抿起,“外祖父,您别跟表兄计较,他惯是这样的性子,此番升职得到圣上重用,难免心浮气躁,失了分寸。”
恒安侯瞥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打拳就打拳,少跟你娘学些歪门邪道。”尽将后宅那些不入流的斗法传给儿子,难怪得不到夫君看重!
少年立时闭嘴,老老实实地继续打拳。
“慢着。”恒安侯喊住欧阳管家,“臭小子有没有说为何事而来?”
欧阳管家道:“没,但老奴以为,应当是为了阿满姑娘。”毕竟您白天那么大的阵仗,世子来也很正常。
臭小子还敢质问他不成?
恒安侯哼道:“走,本侯倒要看看他能说什么。”
到了正厅,恒安侯坐在上座,捧着一盏茶,摆足长辈的姿态。
许清桉跨过门槛,朝他略显敷衍地拱手,“祖父。”
恒安侯已懒得计较他的无礼,“有话直说,别浪费本侯的时间。”
他本以为臭小子要追问阿满之事,问他为何对阿满殷勤,问他是否包藏祸心,再愚蠢点,干脆顺势表明要纳阿满进房……
岂料他说的是,“祖父可听说荣国公世子一事?”
荣国公世子,那个年近四十还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废物?
恒安侯忽然想起,他之前跟荣国公商量好了,要将荣国公家嫡出的五小姐说给臭小子,而刘五小姐似乎正是废物中年世子的嫡次女?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对他做了什么手脚?”
“祖父何出此言?”许清桉讶异,“荣国公世子乃孙儿的长辈,孙儿对他敬重有加,何至于对他做手脚?”
臭小子对亲祖父尚且无理至此,对个废物中年世子还能高看几眼?真他娘的虚伪,可耻,有心计!
恒安侯深吸一口气,“别挑战本侯的耐心,有话赶紧直说!”
“看来祖父仍不知情。”许清桉慢吞吞地道:“也是,两个时辰前刚发生的事,想来要到明日才能传开。”
“许清桉!”
“圣上解除太子的禁足后,前户部侍郎受贿一案被重启,短短几日便有了重大进展。原来荣国公世子暗中与前户部侍郎来往频繁,许多行贿者便是通过荣国公世子牵线搭桥,过去两年内,三方瞒天过海,从国库骗领白银五十万两。”
看不出来,那废物竟有这般能耐和胆量!
恒安侯马上回神,“是你向太子提供的线索。”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恒安侯肯定这臭小子参与其中,否则怎会第一时间前来告知?
“孙儿不过小小监察御史,忠于圣上,与太子从无来往。”
“你不满意跟荣国公府的婚事,于是便设计荣国公世子倒台。”
“祖父此言差矣。”许清桉道:“荣国公府早已千疮百孔,荣国公世子名声在外,人尽皆知,加之罪证确凿,着实无可推诿。”
“好,很好。”恒安侯怒极反笑,“我问你,圣上要怎么处置荣国公府?”
“废除世袭罔替,荣华尽止于此。”
他一脸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不是百年侯门倾倒,而是无关紧要的油盐酱醋。
恒安侯定定地看着他,这小子……为了反抗婚约,竟能做到这一步?
许清桉又问:“祖父认为,恒安侯府的荣耀能持续到几时?”
恒安侯的呼吸变重,“你在威胁本侯?”
“祖父老了。”许清桉顾自道:“与其花大把时间在孙儿身上,倒不妨多关心下身边人。寺庙中礼佛的祖母、常年住在庄子里的几房妾室、即便出嫁仍心系侯府的姑母们,还有恨不得成日侍奉您的表兄表弟们。您关心他们,都比关心孙儿要有回报。”
“你别忘了,是谁给你世子之位,让你享受荣华富贵!”恒安侯拍桌,茶盏震得一响,“没有本侯,没有恒安侯府,你只是渔村里一个低劣的渔夫!”
“孙儿谨记祖父给的好处,往后也会竭尽所能扛起责任,至于其他的,便不牢祖父费心。”
说来说去,还是为婚约那点事!圣上宠爱的七公主,国公家的嫡女,哪个配不上臭小子?偏他挑三拣四,恨不得娶个仙女回家!
……但,絮敏是当之无愧的仙女,所以她孙女也是。从这点上来说,他至少比他爹要有眼光。
“如你所愿。”恒安侯按捺住火气,“本侯不会再过问你的婚事,一切随你自便。”
“祖父深明大义,孙儿甚是感激。”
“你最好硬气到底,将来别求到本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