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到半夜,薛满总算有了困意,翌日睡到巳时中才起。
许清桉早已出门上衙,她一时间忘记端王等人的存在,如常地喂鱼逗龟,直到听见一声雀跃的喊声。
“阿满,你听得到吗?”
“我刚从宫里回来,特意给你带了御厨做的桂花糕,你赶紧趁热吃。”
“我想明白了,你暂时不想回去便不回去,我与皇兄陪你一道住在侯府。母后那边我们会先瞒着,等你改变主意了再告诉她实情……”
薛满叹了口气,七公主能放下身段来哄她,着实叫她出乎意料,但公主跟端王住在侯府算怎么回事?
她打开外院的门,“公主殿下。”
裴唯宁赔笑,“小宁,你从前都叫我小宁。”
“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薛满道:“你应当清楚,我不是从前的薛小姐。”
“天底下只有一个阿满,不分从前或如今。”裴唯宁熟练地抱住她的手臂,“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一起吃桂花糕好吗?我还带了君山银针,配着糕点吃正合适……”
苏合在池旁摆上小桌案,时隔半年,这对表姐妹再度相聚。
裴唯宁说了许多从前的事,努力想唤起薛满的记忆,后者反应平平,“我不记得了。”
这副冷淡的模样,与裴唯宁熟悉的薛满相差甚远。在她的印象里,阿满乖巧可爱,善解人意,像姐姐一样包容爱护她……但其实她比阿满大一岁,阿满才该是被爱护包容的对象。
裴唯打起精神,“你记不起来也无妨,将来我们会有更多美好的新回忆。”
她又想解释裴长旭与江家姐妹之事,岂料薛满摆手道:“我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你要是没话说,不如早些摆驾回宫。”
裴唯宁不敢触她霉头,只好环视四周,将憋屈发泄在别处,“许清桉这院子未免太过小家子气,树只几棵,花只几丛,鱼只几条——”
“你为何总针对少爷?”薛满打断她,“他得罪过你吗?”
裴唯宁对薛满向来坦诚,将先前的事如实说了。
薛满无语,“所以是你误会他,还要处处刁难他?”
裴唯宁辩解:“也不能说是刁难,不过是口头上……没那么客气。”
“我最最最最讨厌的便是有人欺负少爷。”薛满正色道:“如果你继续针对他,瑞清院绝不欢迎你。”
“我改,我改。”裴唯宁斟酌着问出心里话,“阿满,你跟许清桉的关系很好?”
“他是我的主子,我是她的婢女,关系当然好。”
“只是主仆关系?”
“不然呢?”
裴唯宁见她正气凛然,没有半分女儿家的娇羞,顿时替兄长安心,“我随口问问,没有其他意思。”
在她们说话时,有活物慢吞吞爬上岸,踩着裴唯宁的裙摆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
等裴唯宁察觉时,小东西已爬到小腿的位置。她浑身汗毛直立,尖叫着跳起后抖开裙摆,绷直脚尖,将那东西踢得又高又远——
“那东西”以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飞跃围墙,落向院外。
“我的龟!”薛满惊恐地捂脸,“你那么使劲踢它干嘛!”
裴唯宁茫然,“我,我以为那是老鼠……”
“幸亏我养的是龟!”是老鼠已经被踢死了!
薛满赶忙去找小龟龟,裴唯宁在原地哭丧着脸:她也不想的,但阿满擅长投壶,她擅长蹴鞠……踢东西全是本能反应!
薛满跑到院外,第一眼看到不是龟,而是拿着龟的俊雅青年。
贵气的紫缎袍,明亮和煦的眼眸,正含笑凝视着她。
“这是你养的乌龟?”他问。
薛满止步,“嗯。”
“给它取名字了吗?”
“嗯。”
“它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告诉你。”
“那我来猜猜?”
“我不要你猜。”薛满冷着脸道:“你把龟还给我。”
“你想要它,便走过来拿。”
“你把它放在地上,它自己会爬。”
“你不来拿,我便带它走了。”
“你要带它去哪里?”
“没想好,兴许是湖泊,兴许是小河,也兴许是厨房。”
“……”薛满磨着后槽牙,这人看似好说话,实际上是伪善,竟然拿乌龟威胁她。
她不情不愿地走到他身前,摊开手道:“给我。”
裴长旭用目光描绘着她的容颜,比起半年前,她的眉眼更舒展,性子更任意,神态更朝气蓬勃。
许清桉将她照顾得很好。
裴长旭掩去那一闪而逝的妒意,笑道:“叫我一声三哥,我便将乌龟还给你。”
“端王殿下。”薛满板正地喊:“请将可怜无辜的小乌龟还给我。”
“是三哥。”
“尊贵的端王殿下。”
他纠正,她偏故意作对,几个轮回下来,裴长旭干脆转身走人。
薛满“诶诶诶”地喊他,把阿大——也可能是阿理、阿寺、阿少或者阿卿还给她再走!
叫三哥是不会叫的,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对那背影脱口大喊:“裴长旭,你给我站住!”
话音刚落,裴长旭立即站定,等她小跑到面前,要使用武力抢夺小乌龟时,他攥住她的手,贴向自己的脸颊。
他不说话,闭眼感受到属于她的温热,便觉此生遂心满意。
有阿满,此生方能圆满。
第68章
肌肤相触的瞬间,薛满的心口一阵急痛,痛得她险些落下眼泪。
要离开他,离得越远越好,那样便不会再难过心痛……
她记不起从前种种,却莫名坚信这一点,拍开他的手直往后退。
她退一步,裴长旭便追一步,又在她即将跌进花坛时,熟练地拉她站稳。
“半年不见,表妹还是一如既往……”裴长旭低笑,“的可爱。”
可爱?他想说的是毛躁吧!
薛满用力甩他的手,甩不开便恐吓:“这里是恒安侯府,我随便喊一声便有无数人跳出来打你,你再不松手便要挨打了!”
“你喊吧,我甘愿挨打。”
“你,别以为你是端王便有恃无恐!”
“我并非有恃无恐。”裴长旭道:“我只是太久没见你,很想念你。”
“可我不记得你了,你对我而言是个陌生人!”
“无碍,我记得你便好。”
无赖,伪君子,听不懂人话!
薛满放弃与他沟通,抬脚猛踩向他的黑靴,然而他掐准时机,恰好松开手掌,将小乌龟递还给她。
“好了,不逗你了。”裴长旭道:“再有下次,我不保证能再救它一命。”
谁稀罕他救——好吧还是稀罕的,感谢他救小龟龟一命。
薛满轻抚小乌龟的脑袋,庆幸它安然无恙,“听说你和薛小姐之间有婚约?”
裴长旭道:“是,我们之间有婚约。”
她如聊家常,“解掉吧。”
裴长旭笑容不变,“为何要解?”
“你是王爷,要娶个娴静淑雅、雍容端庄的王妃。”薛满道:“你瞧我,我显然不合适。”
“你是哪般模样,我的王妃便是哪般模样。”裴长旭道:“阿满,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我偏要说。”薛满睨着他道:“你难道不介意我离开半年,给少爷当了半年婢女?”
“介意又如何,不介意又如何?”
“你不可能不介意。”端王的正妃给恒安侯世子当过婢女,将来要是传出去,他的脸都要丢光了!
“好,便算我介意。”
薛满一喜,正以为解除婚约有望时,裴长旭道:“罚你也给我做半年婢女,可好?”
“……”
“傻阿满。”裴长旭道:“除了你,这辈子我谁也不要。”
“呵,一辈子很长,你话别说得太满。”她总会想出办法叫他解除婚约,总会的!
薛满带着小乌龟返回瑞清院,背影雄赳赳、气昂昂,与记忆中柔软俏皮的表妹相差甚远。
却同样叫裴长旭感到神魂安宁。
年少时,他曾在诗韵身上体验到心潮澎湃的情感,但在激情与责任中,他终是选了后者。他贵为亲王,却并非无往不利,每当波折降临,陪伴他左右的永远是阿满。他在不知不觉中对此成瘾,像一艘漂泊在大海中的船舶,经历风浪时最渴望的便是归港。
阿满是他的港。